倾诉人：亚蕾 （化名），女，27岁
本期倾诉聚焦——
女生一直嫌弃妈妈的矫情和神经质，等长大后她理解了妈妈，并长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
从小就知道妈妈特别爱哭
从懂事起，我就觉得我妈跟别的小朋友的妈不一样。
先说她爱哭吧。
那时，家还在农村，跟爷爷奶奶一起住。童年多么美好啊，可妈妈硬是用几乎天天以泪洗面的形象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和奶奶吵嘴，她哭；跟爸爸闹别扭，她哭；回家晚了看桌上没留饭，哭；我不听话，哭；去给姥姥过生日，因为姥姥夸二姨买的礼物称心，她也哭……
妈妈的哭，随时随地，毫无征兆，在我们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儿，都能成为她哭的理由。时间长了，我们对她的哭都习以为常，就这，也能惹得她再哭一次。后来，我才明白，她的哭，是要有回应的：她哭，得有人哄，也不用什么好话，只听她说完哭的理由就好了。可那些理由，是多么的鸡毛蒜皮，可笑无比啊……
小时候看她哭，我很害怕，后来就熟视无睹，再后来，是厌烦：整天哭，你不累，我们看着还累呢……
妈妈的哭，很有特点：只要她想哭，无须叹气，眼圈都不待红的，那眼泪直接就淌出来了。小时候，我觉得她身上有个秘密开关，一拧水就流出来。她至多小声抽泣，从没嚎啕大哭过，姥姥去世时，她也没放声，但水量比任何时候都丰沛……
二姨说：你大舅小舅你大姨小姨还有我，都得让着你妈，不是怕她，而是惹不起躲不起，谁愿意整天看她一张哭模样？
姥姥说：你妈呀，是林黛玉托生的，可惜落差地方了，谁都忙得一脑袋官司，哪有心思哄她啊……
但是，真有人哄。我爸呗。
我爸老实木讷，对我妈言听计从，妈妈的眼泪也只有在他那里真正发挥作用。她也明白这点，跟别人闹了别扭，哗啦啦掉场眼泪让别人烦心一下就收场，但对爸爸，她不依不饶，声泪俱下，后来我爸居然被逼得能天南地北胡诌八扯地安慰她。听爸爸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毫无逻辑地安慰妈妈，我就恶意满满：如果爸爸厉害些，被妈哭烦了的时候，劈脸给她一巴掌，或许妈妈以后就不会哭哭啼啼了吧？
因为敏感和小心眼儿，妈妈才不快乐
因为矫情，所以爱哭。以前我是这么想的。
妈妈住院，我陪床玩手机。看她睁开眼，我问：你睡醒了？
她眼含泪光蹙着眉头：能睡着就好了，太痛苦了，睁着眼睛就是睡不着啊……
我差点笑喷了：刚才是谁打呼噜啊？
来人探望，她也掉泪：怎么让我得病啊，我还要出去挣钱呢，我没退休工资啊，也没医保啊，每年才交二百八，能报销多少啊？我命苦啊，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呢……
不知道的以为她得了什么绝症，其实，只是胃窦炎而已。
在病床上，一大家子人围住她，她越发呻吟得厉害，爸爸问她疼吗？她那泪就像决了堤：看你这话问的，长病能不疼吗？我多么坚强的人啊，能出声就说明不是一般的疼啊……爸爸要去找医生，被她拦下：去了也白瞎，人快死了医生都不会动心，我这点疼，人家根本不管，还是忍着吧……
小姨过来看她，捎了鸡鸭和乐，妈一看泪如雨下：我不能见这东西，见了就伤心。咱爹那年阑尾炎，在附属医院住着，大姐非得让我去送和乐。二十里地啊，她都狠心让我送，口气还挺硬，意思是必须去。我得听话啊，一大早就起来，骑着车子顶着西北风拼命蹬啊蹬啊，不是怕晚了饭嘛。在路上买了和乐送到医院后，大姐正跟咱爹吃油条呢，咱爹让我把和乐拿回去。你不知道当时我那个心酸啊，这不是玩弄人嘛……就是从那开始，我就血压高了，血压高肯定引起血糖高，胃窦炎，一系列的反应啊，可我能怨谁啊？
小姨趁她喘口气的功夫，连忙找借口溜了。我送出门外，她拿出一千块钱：你妈没啥病，你找个护工陪她吧，要不等她好了，你就病了……
从那个时候，我知道：因为敏感和小心眼儿，所以妈妈才不快乐……
我妈很矫情，但她一点都不娇贵
刚开始做生意时，装货卸货都是她跟爸爸两人亲自上阵，有时爸爸出去干活，她自己硬是把一吨货扛进仓库。但在人面前，她总会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唉，我胃疼啊，胃一疼，背就疼，时间长了，背就驼了，原来我一米七，现在只有一米六了……大家习惯了她的夸张，没人接茬，她不在乎，还是自说自话……
后来，她在商城租了个摊位，卖鞋子，早晨八点出门，晚上九点回家，中午到外面买个烤鱿鱼或者卷饼凑合一顿，晚饭回家再吃。家里人都劝她去附近饭店吃，她一听这话就很恼：那个点儿人也不少，错过顾客太可惜了，再说挣点钱容易吗？我敢胡吃海喝？
应该说，她挣得很多，可在钱上，她的表现让人哭笑不得。她说自己不舍得花钱去饭店，可乱七八糟买的那些鱿鱼炸串不比去饭店吃碗面便宜。逢年过节，只要商城开门，她绝不歇业，每年都会干到除夕，中秋在她眼里都不算节。我们一说要她多歇两天，她就叨叨：唉，我得多挣钱啊，我得给儿子攒钱啊，还有孙子呢，人家都给孙子压岁钱，我这当奶奶的也不能空手吧？我又不是工人，更不是干部，连个退休工资都没有，自己入保险，还不多，到老了，儿子是不嫌，可谁能保证儿媳妇不嫌弃？我从来就不是赚人烦气的人，只能多挣钱，好讨儿媳妇个笑模样……
天哪，我弟弟才20岁，女朋友都没影儿，她却开始担忧将来受儿媳的气和孙子的压岁钱了……
这倒也罢了，让我们郁闷的是，她不能看别人太高兴，如果我跟爸爸有说有笑，她就支使我俩干这干那，还不住挑刺。
她太挑剔了，数落起爸爸来毫不留情：教了你二十年了，还改不了吧唧嘴的毛病，你是胎里带的吗？吧唧嘴是没教养没文化的表现，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丢人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是居高临下的，口气是鄙视和不耐烦的，我就不知道，她一农民，才进城几天啊，至于如此矫情吗？
可如果我替爸爸说句公道话，她就哭：都说闺女是娘的小棉袄，可我养了个麦秸芯的棉袄啊，光面上好看，风一吹，冻死人啊……
妈妈一直对未来怀有恐惧，而我朝着她相反的样子长大了
许多年，我很羡慕同学或者朋友的妈妈，会做好吃的，跟孩子说话也像个大人的样子。我妈呢，包个水饺下到锅里成了粘粥，所有的菜都用水炖。她不是懒，而是过得粗糙：饭菜能吃就行啊；穿那么贵糟蹋钱啊；化妆品越贵毒性越大，用大宝就好……
我懒得跟她争辩，想吃好的自己做，想穿贵的自己买，工作后，我把工资和兼职赚的钱做各种理财，两年时间就买了辆小车。我妈开始还骂我不会过日子，可后来看我的日子过得太滋润，就拿出十万，说：蕾蕾啊，这里有十万，你拿去理财吧，好好理啊，我还指望这钱养老呢……
以前我看妈妈节省，以为她挣钱很不容易，不舍得花，可后来才明白，她对未来怀有恐惧：男人总是比女人死得早，媳妇肯定是不孝顺的，儿子绝对听媳妇的，她早晚会被赶出家门的，女婿是不给养老的，自己得好好打算，老了才不至于流落街头被冻死饿死……
我不知道这恐惧来自何方，但她的惶惶不可终日让人觉得很沮丧。懂事后我就一直琢磨妈妈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也许她排行老三，从小被支使，被训斥，用她的话说是被奴役被打骂，她只能用哭来抵抗，来博得同情。她的世界很小，眼界很窄，她没享受过美好的东西，所以也不会制造美。对未来的恐惧源自身边的参照物，更源于不自信……明白了这些后，我时时提醒自己，要做一个乐观大度的人，做明事理的人，做个讨人喜欢的人。上天有眼，我朝着妈妈相反的样子长大了，爱笑，没心没肺地笑，公婆第一次见我就说：这孩子，真喜庆……结婚后，他们天天给我做好吃的，我呢，一边不停地吃，同时不停地说好吃，我不仅仅是嘴甜，而是和妈做的饭菜比起来，公婆的手艺简直堪比大厨师了。公婆喜欢我，丈夫也很敬重我，因为我从来不无理取闹，更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哭哭啼啼。等我当了妈妈后，从来都是笑着跟宝宝说话，还给他唱歌，我就是想让小小的他远离压抑愁苦，一直开心幸福……单从这一点上说，我还真得感激妈妈，她就像一面镜子，让我时时警醒，笑对人生……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文中倾诉人观点，不代表本报及作者立场、观点）
特约撰稿：于恩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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