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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那年-5

2021-10-02 12:0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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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寻带方茴去的是北新桥那边一间叫"忙蜂"的酒吧,陈寻对她说这里经常会有没出名的地下乐队来这里表演,据说花儿就是从这出来的,没有孙涛的关系他们根本进不来。方茴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她诧异陈寻知道这么多而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两个人穿着校服混迹在人群中,陈寻不时停下来和旁边的人打招呼,方茴一直跟在他身后,却觉得始终跟不上他的脚步。

  最终陈寻挤到了前面,方茴落在了后面。痉挛乐队出场时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让她直犯恶心。主唱酷酷的向下面挥手致意,又引起了一片尖叫。那天他们表演的第一首歌就是《河》,而方茴也终于听清楚了让陈寻沉醉其中的歌。

  "小时候我故乡有一条河,

  她就住在河那旁,

  是个梳着辫子的可爱姑娘。

  傍晚我总是拉着她的手,

  河水映着她的娇艳脸庞,

  她说以后我们要顺着河一起流浪。

  我以为我们真的会去流浪,

  可是她却陪伴在别人身旁。

  她走的那天河很蓝,

  她说不舍得和我再见,

  我说我找不到你怎么办,

  她指着河说这就是我的方向,

  那里的名字叫他乡。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姑娘,

  那个人却让她受了伤,

  我顺着河走接她回家,

  她却说傻瓜,他才是我的家。

  她等着他,我等着她。

  我们都不害怕,

  总有一天我们死后会变成河,

  流到一起,

  不再牵挂。

  她等着他,我等着她。

  我们都不害怕,

  总有一天我们死后会变成河,

  流到一起,

  不再牵挂。"

  方茴听完整首曲子,立刻站起身走了出去。方茴走的时候,陈寻正打着拍子唱"流到一起,不再牵挂"。她在陈寻脸上看见了迷茫的表情,而陈寻并没有看见她。

  方茴本来想回家,但怎么也没能等到车,只好泄气的坐在了马路崖子上。路旁的灯火在她眼里渐渐模糊,她轻轻抹了把脸,一片湿漉漉的。

  方茴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天就是觉得这首歌是在唱陈寻和吴婷婷,而她,只是像个旁观者一样。

  (16)

  陈寻从忙蜂里跑出来的时候,方茴正在抹眼泪。陈寻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路灯下她那纤细的身影,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陈寻跑过马路,一把拉住她说:"你怎么跑出来了?这又怎么了?我刚才找你半天,都快急死了!"

  "没事……"方茴吸了吸鼻子说。

  "没事哭什么!"

  "眼睛疼。"

  "别瞎掰!"陈寻捧住她的脸说。

  "你为什么喜欢《河》?"方茴拉下他的手,定定地望着他问。

  "不……不为什么啊……"陈寻被她问的发愣。

  "歌词喜欢吗?"

  "喜欢啊……编曲也……"

  "听这首歌的时候,想过吴婷婷么?"方茴打断他,直接问了出来。

  "你又想什么呢!"陈寻松开手,看着路边说。

  "想过没有?"

  "……"

  陈寻没能回答方茴的问题,说实话他的确想过,但是他觉得自己的那种想,和方茴认为的想不太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拉住她低下头吻了过去。

  方茴别过头,推开他说:"你别糊弄我。"

  "不是……"

  "你不是说不和你的那些发小多联系了么?我跟你说过我和他们就不是一路的。"

  "怎么说到这上头了,我知道,可是……"

  "那干吗还和孙涛来这种地方?你看看里面有学生么?再两个月咱们就要考试了,到时候咱俩考不到理科A班怎么办?分开了怎么办?你想过么?"

  "上不了理A上文A呗,反正你文科比较好,我本来就想陪你学文了。"

  "可能么?你连语文都学着费劲,你学文?我看你是根本没想过!"

  "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陈寻有点生气了,"我有点业余爱好都不行了?"

  "谁说不行了,但是你不要和那些人在一起……"

  "哪些人啊?我从小就和他们在一起也没见我怎么着了!方茴,你别太较真啊!"

  "好吧!算我较真!"

  方茴抿抿嘴唇,悲伤的看了陈寻一眼,猛地转身打了一辆车。

  陈寻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那辆夏利的顶灯越来越远,几分钟后他才拔腿追了过去,但是那一点红还是融化在了夜色中。那一刻,陈寻感到特别无力。

  晚上陈寻给方茴打了电话,方建州接起来的时候很不耐烦,陈寻在电话那头隐隐约约的听见他说:"这男生是谁啊?怎么老给你打电话?说完了就快点挂!别聊天啊!"

  方茴应着接起电话,陈寻说:"你怎么说跑就跑啊!我追出了几百米呢!"

  "是吗?"方茴淡淡的说。

  "先开始我以为你会下来呢!没想到你真走了!"

  "哦。"

  "还生气呢?"

  "没。"

  "别生气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

  "那我以后不去了。"

  "随便。"

  "你别这样。"

  "嗯。"

  "我给你弹首歌吧!"

  "不行……"方茴压低声音,"我爸在……"

  "哦。"

  "那先这样吧。"

  "嗯,明天再说,你别瞎琢磨了啊!拜拜。"

  "拜拜。"

  第二天上学,陈寻一直没话找话的围在方茴身边,方茴也没怠慢他,很耐心的陪着他玩五子棋和"东南西北"等等幼稚的游戏,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放学之后,陈寻凑过来,有些不自然的说:"那个……今天……我还得去一趟忙蜂……"

  方茴收拾东西的手停顿了两秒,继而接着把书放到了书包里。

  "是这样的,昨天孙涛给我打电话,不是我联系他啊,是他打给我的!他说和那边的人说了,可以让我去唱一首歌!我想去试试,就一次,以后再也不去了!"陈寻忙解释说。

  "哦。"方茴依旧没有反应,她拉好书包拉锁,站了起来。

  "陪我一起去吧!"陈寻腆着脸蹦下桌子,挡在她面前说。

  "不去。"方茴轻轻闪过他。

  "为什么?"陈寻拉住她,"我第一次上台唱歌!"

  "我去干什么?听你唱《河》,陪你怀念初恋?"方茴挣扎开淡淡的说。

  "不是!都跟你说不是……"

  "我不想再去那种地方了。"方茴打断他,"也不想再听'流到一起,不再牵挂'!"

  陈寻松开手,眼神复杂的看了会方茴说:"随便你吧!"

  方茴低下了头,她没敢看陈寻离去的背影,只听见了一声重重的摔门声。

  乔燃在后面一直看着他们,等陈寻走后,他才走到方茴身边说:"怎么了?他闹什么别扭啊?"

  方茴抬起头,深吸了口气说:"乔燃,你有忘不了的人么?就是那种不管怎么样,以前忘不了,现在忘不了,以后也还是忘不了的人。"

  乔燃愣了愣,随后看着她笑着说:"有啊。"

  那天乔燃陪着方茴一起回家了,方茴并没说她和陈寻到底怎么了,乔燃也没再问,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既然有忘不了的人,那现在喜欢的人怎么办呢。"方茴踢着小碎石子说。

  "我忘不了的人就是我现在喜欢的人。"乔燃说。

  "你也糊弄我?"

  "真的。"

  "那以后喜欢的人呢?"

  "就是我以后忘不了的人。"

  "以前那个呢?"

  "一块忘不了。"

  "真贪心。"

  "呵呵,谁也不希望就这样被轻易忘记吧?再说,忘不了也不代表一直喜欢。"

  "是吗?"

  "是啊,比如我问你,你会把我忘了么?"乔燃站定,笑盈盈的看着方茴说。

  方茴摇摇头说:"不会吧。"

  "那么你喜欢我吗?"

  树上的柳絮被吹了下来,好像在他们中间下了一场雪。方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仿佛无处躲藏般的,忙又把目光投向别处。

  "不喜欢对吧?"乔燃依旧笑着,但却笑得空落落的,"所以你看,忘不了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

  后来她们也没再说什么,到方茴家楼下,乔燃朝旁边的丁香花丛走了过去,他在树丛中找了半天,揪下一朵花放在了方茴手心里。

  "什么啊?"方茴看着手中小小的白色花朵疑惑的说。

  "五瓣丁香,据说会带来幸福。"乔燃解释说,"别愁眉不展的了,我希望你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方茴抬起头,感激的看着乔燃,随后她也去花丛中找了一朵五瓣的丁香,递给乔燃说:"这个给你!你也要幸福!"

  乔燃笑着接过来,小心翼翼的夹在了书本里,方茴攥着手里的五瓣丁香向他道别,乔燃挥挥手,一直目送她走进楼里,才慢慢转过身。

  那朵五瓣丁香,被他保留了很多很多年。

  陈寻赶到忙蜂,诧异的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吴婷婷。那天吴婷婷穿了一件紧身的黑色外套,里面衣服领子很大,露出了一片白皙的脖颈,她瑟缩着向陈寻笑着跑过来说:"腕儿,够有谱儿的啊!还没出名就学会迟到了!枉我们巴巴地跑来捧场!"

  "先把自己裹好了再跟我说话!不知道晚上凉啊?冻不死你!"陈寻皱着眉把自己的外套递过去说。

  "你就是一事妈!"吴婷婷接过衣服套在身上,往他身后瞅了瞅说,"你的小女友呢?怎么没来?"

  "她啊……"陈寻顿了顿,拿脚蹭着地面说,"有事儿。"

  "嘿!褶子了!"旁边的孙涛一拍巴掌喊起来,"怎么不早说啊!海冰今天特意没来!怕扫兴。"

  "怎么着?有什么的啊!还怕她了!操!现在就打电话!把海冰叫来!我第一次表演没他哪成!"陈寻瞪着眼睛说。

  "没瞧出来!你丫还挺有骨气的!"孙涛笑着挽过杨晴说,"去,给海冰打电话去!"

  "当然了!我是谁啊!见神杀神,见鬼拍鬼!!"陈寻停好车,背着琴走进了门口。

  吴婷婷和孙涛互看了一眼,孙涛使了个眼色,吴婷婷跟上陈寻轻声说:"怎么了?你们俩吵架啦?"

  "不是……"陈寻低下头说,"就是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哎哟!还有能拿得住你的人啊?"吴婷婷笑着说。

  "你丫装什么孙子啊!"陈寻白了她一眼,"当年你不是就把我玩得滴溜乱转么!"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啊!真有成就感!"吴婷婷使劲捶了他一下,笑得花枝乱颤。

  "那可不是?没你我们还真不至于这样!"陈寻揉着肩膀说。

  "你等会,什么意思?你们俩到底怎么了?"吴婷婷拉住他,收起笑脸说。

  "待会再说吧!先让我踏踏实实把这曲子弹完了!我还得再练一遍呢。"

  陈寻坐好了,拿起别在琴弦上的拨片开始调音。他用的还是方茴新年送的那枚红色拨片,只不过上面银色的桃心贴纸已稍稍有些褪色。

  (17)

  周末之后的忙蜂略显冷清,吴婷婷他们几个可以算是人数最多的一桌客人,这让陈寻缓解了一些紧张的情绪。他装束很简单,把校服外套脱了之后,上身是一件文字图案的白T恤,下身他也没换,穿着校服裤子就拿起他三百多块钱的吉他上场了。

  "瞧丫那屌样!"刚赶来的唐海冰笑着说。

  "嘘!小点声!"吴婷婷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你那么投入干吗啊?"孙涛坏笑着说。

  "你别说,陈寻还真挺有范儿的!我都有点被他迷住了!"杨晴捧着脸蛋,满脸崇拜的看着陈寻说。

  "滚蛋!你不许看!"孙涛一把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按在了自己怀里。

  陈寻望着他们,遥遥一笑,轻轻拨动了琴弦。

  "月光下的树影斑驳了多久时间,

  白裙子的女孩路过了多少次这街,

  夕阳下我多少次回望着你的眼,

  你有过多少遗憾总是苍茫了爱恋。

  忘川河畔盛开了多少朵红莲,

  轮回中我们擦肩了多少个百年,

  前世的你吟唱了多少梦萦魂牵,

  如今的我多少次梦回少年蹁跹。

  一百年一千年之后匆匆过去多少年,

  漫漫岁月中我们许过多少诺言,

  多年之后我们是否还会无悔相伴,

  只为你的一笑误我浮生的匆匆那年。"

  陈寻唱完了之后,唐海冰他们发疯似的鼓掌叫好起来,陈寻索性放开了胆,又弹唱了几首时下流行的歌,更显出色了。

  他一下来就被他们围住,孙涛勾住他的脖子,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热络的说:"哥们儿,刚才老板跟我打听你电话呢,他说你是可塑之才!真给劲啊!干脆你就往娱乐圈发展吧!有你在,那什么谢霆锋、陈晓东都得卷铺盖回乡下了!"

  "对对对!赶明你出名了,我就给你当经纪人,谁想要你签字都得先过我这关!哇塞!想想都爽!"杨晴满眼金光的接茬说。

  "瞧你们俩那怂样!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娱乐圈有什么好的?你搞搞我,我搞搞你,放眼望去男人都是表兄弟,女人都是表姐妹!掰着手指头数,超不过三人就能扯上不正当男女关系!我就看不惯他们那操行!我们陈寻玩这个也就图一乐!这叫丰富自己的课余生活!是吧?"唐海很不屑的说。

  "切!还'我们陈寻',陈寻什么时候成你的了?怎么也是人方茴的啊?你算哪根葱啊!"杨晴白了唐海冰一眼说。

  她这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大家都突然没了动静,唐海冰松开了搭在陈寻肩膀上的手,陈寻扭过头一声不吭的坐了下来。孙涛狠狠掐了杨晴一把,惹得她又痛又怒,嘴里依然不老实:"本来就是!你掐我干什么!够下狠手的啊!都青了!"

  吴婷婷使劲扽了扽她,凑到陈寻身边说:"那歌是你写的?不错嘛!叫什么名字?"

  "《匆匆那年》。"陈寻闷声说。

  "啧啧,高材生就是不一样啊,起个名字都这么清雅脱俗……"

  "滚蛋啊!"陈寻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少跟我这装!"

  "夸你你还不爱听了!天生贱命呀!我告诉你,别在外头受了闲气,上我这来发无名火!"吴婷婷也有些生气了。

  "不是,我这不是心里堵着呢么!"陈寻软下口气说。

  "那歌……是给方茴写的?"吴婷婷的目光透过暗色的灯幽幽打在陈寻身上。

  "也不是……"陈寻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反正是想让她来听听来着,呵,现在可好……"

  "那女孩子心里弯太多了,也不能怪她,我想她是太在意你了。你啊,既然真心喜欢她,就多担待点吧!谁叫当初我们那么劝你都不听呢!"吴婷婷叹了口气说。

  陈寻笑了笑,伸手戳她的脑门:"你这人说起道理比谁都明白,办起事又比谁都糊涂!有时候我就想,你和方茴要是能匀乎匀乎就好了!"

  "想得美!还什么都是你的了!"吴婷婷把他的手扒拉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看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不怕撑死啊!"

  "你可别冤枉我!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你现在这话可太暧昧了,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我总算看出来了,我就是这么被你们丫一点点给算计的!"陈寻忙澄清说。

  "滚!少他妈装窦娥!说真的,要不然我去和方茴说说吧,省得你以后糟心,指不定再胡说八道点什么出来。"

  陈寻转了转眼睛,喜笑颜开的说:"也行!婷婷,我真没发现,你正经起来,那简直不是一般的靠铺啊!"

  "去去去!别烦我!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德行!"吴婷婷挥了挥手,独自听起了歌。

  唐海冰看他们聊得挺欢也走了过来,他点上根烟说:"怎么着?待会咱们去哪方面活动啊?好久没聚这么齐了。"

  "活动?他肯定不行!"吴婷婷指着陈寻说,"他还不得乖乖回去写作业啊?"

  "谁说的!"陈寻瞪着眼说,"咱们五个都多久没一块玩了!走!'六月'切台去!"

  "六月"是一家台球厅的名字,没认识方茴之前,陈寻总会和唐海冰他们去那玩。

  "好啊!"唐海冰一下子来了劲,"我也检查一下你的技术见长了没,上回你硬说要薄一张纸,最后愣是厚了个本,直接把黑八打进底袋了,我可还记着呢!"

  "切!那次是失误,我早今非昔比了,不知道我现在被称为'天下第一缩杆!'啊!今儿就让你开开眼!"陈寻也难得的放松起来,挽着唐海冰一起亲亲热热的走了出去。

  那天陈寻和唐海冰他们玩了个痛快,方茴本来以为能在晚上等来他的电话,却迟迟不见动静,便一边遗憾一边心酸的睡了。

  第二天陈寻精神不错,可方茴却还阴郁着。但因为那天有实习老师来做公开课,所以班委们在中午一起开了个会,安排一下谁举手谁发言什么的。在大家面前他们也不好别别扭扭的,两个人例行公事的说了几句话,那点不开心的事渐渐也就不了了之了。

  方茴他们的实习老师姓马,是教语文的刚毕业的研究生,她选的公开课是林黛玉进贾府的那篇课文,事先做了不少准备。那时候很多北京高中都像模像样的安置了闭路电视和投影仪等等在当时还算高档的设备,但这些设备在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用,只有公开课或领导视察学校时,才象征性的开开,证明一下机器还是能运转的,不仅仅是个摆设。

  那天马老师就在四十分钟的时间里,把这些设备用了个遍。先在投影仪上放人物关系图,电视机放《红楼梦》电视剧的片断,后又每一小组发十二金钗的扑克牌,在黑板上摘抄红楼诗词,把教参里的那点内容背的滚瓜烂熟。课是上的确实不错,只不过不是哪堂都是这么上的。总之弄得有声有色的,就像课后整个语文教学组给的评价"准确把握教学要点,课堂气氛生动活泼。"

  送走了语文教学组的所有人,马老师总算松了口气,那天是两节连堂的课,第二节课的时候马老师如释重负的放弃了那些设备,改上作文评讲课。方茴他们平时一周写一篇周记,有时按着教学进度再安排点命题记叙文或议论文。那次他们正好学到小说单元,作文作业要求写的就是短篇小说。马老师大概讲了讲写小说的要点,就学了几篇同学写的不错的文章让他们逐个上讲台前念。

  其中有一篇乔燃的,可轮到他时,他却死活不上去。马老师那天心情好,就笑眯眯地说:"乔燃,我看了你的文章,很不错的嘛。男孩子有什么扭扭捏捏的,没准那个女同学就想欣赏你的这篇作文呢!"她这么一说更引起了大家的兴趣,男生们都起着哄让他上去,乔燃推托不过,只好红着脸走上了讲台。

  "《一朵丁香花》,高二一班,乔燃。"乔燃昏头昏脑的把班级姓名也念了出来,低下同学一片哄笑,他不好意思的停顿了会,直到马老师维持好秩序,才小声继续念完了全部。

  "每年到了春天,到了丁香盛开的季节,我都会想起一个人。她是第一个让我觉得丁香也是很美丽的花朵的女孩。

  我记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格外在意了,如果时光也可以像电影镜头似的分开成一张张的画面,那么现在在我脑子里闪现过的关于她的第一张画面就是在一丛丁香树的旁边。

  那天是个明媚的春日,她走过丁香花旁的时候,突然刮起了一阵微风,轻盈的白色四瓣花飘了下来,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就像是特意为她下了一场花雨。我站在她身后闻见芬芳的气息,也许是那个画面太美了,恍惚中,我分不清那香气究竟是来自于花,还是来自于她。

  后来我经常路过那片花丛,因为她的缘故,我总是在那里停下一会儿。偶尔也还会遇见她,但是她却从未再看那些丁香一眼。

  那个春天,我记住了,她忘记了。

  每年都只有一个春天,我不知道我们会在多少个春天擦肩而过。有人告诉我,五片花瓣的丁香能够给人幸福,于是我找了很多朵五瓣丁香,多得我都觉得这个传说不可信了,却始终不敢送给她一朵。

  终于有一天,在丁香散发迷人香气的日子里,我又和她一起走过了那片花丛。那天她穿着白色的外套和暗红色的球鞋,其他的我记不清了,因为我一直没怎么抬头。她的样子并不开心,她问我有忘不了的人么。我说有。她说既然忘不了过去那么现在喜欢的人怎么办。我说现在喜欢的人就是我忘不了的人。她问那以后喜欢的人呢。我说一起忘不了。她说我骗她。我就反问,那你会把我忘记吗?她摇摇头。我接着问,那你喜欢我吗?她没有回答,我却知道了答案。所以我对她说也对我自己说,你看,忘不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那天我从树丛中摘了一朵五瓣丁香送给她,她也回送了我一朵。如果这朵丁香花灵验,那么我宁愿把我的幸福也送给她。

  其实,上面对话我的所有回答,我都想在后面加一句话。

  忘不了的人,是你。

  现在喜欢的人,是你。

  不管以前、现在、还是以后都不想忘记的人,是你。

  我渐渐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喜欢丁香,白色的粉色的,盛开的枯萎的,我全部都喜欢。就像喜欢她一样,无论她是什么样子,长发短发,是我的或不是,我全部都喜欢。

  这个春天,我记住了,她会忘记吗?"

  乔燃念作文的时候,班里的同学渐渐不再浮躁,他们就像听故事一样,认真聆听着这个少年的独白。也许唯一不太专心的就是方茴,只有她真正听懂了这篇优美的作文,就因为太懂了,以至于差点流下了泪。

  (18)

  乔燃念完之后很平静的走下了讲台,所有的柔情百转仿佛都融化在了那些文字中,他没看方茴一眼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赵烨伸出手掌,乔燃默契的和他击打了一下。陈寻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乔燃回以了一个腼腆的微笑,眉毛揪在一起说:"真他妈的丢人!"

  "没没没!你不是丢人,是文人!"陈寻飞快的转着笔说。

  马老师照例要点评一下,她笑着说:"大家觉得这篇文章怎么样?挺好的吧?呵呵,的确是不错的作品,里面蕴含着的真情实意很让人感动。但是,我想这篇作文可以说是一篇好文章,但不能说是一个好小说。无论多短的小说,都还是会有清晰的脉络,事情的起因经过发展结果,还有必不可少高潮。这篇作文更像是散文,结构有些松散,故事略显单薄。乔燃你可以回去再修改一下,最好是把内容丰富些,当然,我也期待看到这篇作文能有精彩的后续发展!"

  马老师俏皮的眨了眨眼,同学们又嬉笑起来。乔燃默默低下了头,马老师的话打动了他,到不是那些评语起了醍醐灌顶的作用,只是他猛然发现,原来他和方茴之间没有起因经过发展结果,更没有高潮,连篇短篇的小说都无法构成,充其量只能是篇结构松散的散文,而且,这篇散文注定没有续集。

  我曾问过方茴,听完乔燃的作文之后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垂下头,乌黑的长发擦过苍白的脸形成了对寂寞的最好诠释,而后她轻轻的说出了两个字,惶恐。

  那天方茴都没有再抬起眼睛看乔燃,沉默比言语有着更深刻的内涵。她不是没被打动,正是因为被打动才觉得惶恐。

  而乔燃好像一点没有意识到方茴的敏感,他和往常一样,笑笑的走向方茴,甚至让她产生那篇作文的作者并非乔燃的错觉。

  "嘿,借块橡皮!"乔燃在她面前站定。

  方茴匆忙的从笔袋里掏出橡皮递了过去,那块橡皮制作成了粗粗的铅笔形状,从外表看和它的用途严重不符。

  "靠!这么大块!"乔燃惊讶的说,"有小点的吗?"

  "没……没有。"方茴使劲摇了摇头,耳边的碎发飘了起来,让对面的人微微恍了神。

  "这个够用一辈子了吧……"乔燃看着手中的橡皮说,"那干脆送给我吧!我做个试验,看能不能一直把它用完。"

  方茴点点头没有说话,直到乔燃走开她才重新仰望世界。

  窗外的春光明媚刺眼,沉静的校园里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单纯的真心爱慕,只可惜他们不明白那时一切尚早,辗转岁月里再多细腻情思也会最终化灰流逝,暗恋可以支撑起少年时代的所有梦想,却不能抵挡成人以后的微薄现实。

陈寻对这篇作文同样耿耿于怀,体育课也没好好打球,和受伤尚未痊愈的赵烨一起坐在了场边。他远远地一会看看方茴,一会看看乔燃,心里总是有些不痛快。

  “真没看出来乔燃丫还有这本事啊!”陈寻拍着球说。

  “什么呀?”赵烨茫然地扭过头说。

  “作文啊!”陈寻把手里的球抛起来又稳稳接住,“那什么《一朵丁香花》。”

  “哦,那个啊,丫不是早就从愤青变文青了么。”

  “你说,他写的是谁?”陈寻试探着问。

  “他喜欢的人呗。”赵烨漫不经心地回答,“以前他不是跟咱们说过么,他暗恋自己的初中同学。”

  “是吗?”

  “是啊!”赵烨瞥了他一眼说,“算了,跟你说你也明白不了,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和方茴天天卿卿我我的,哪能明白我们的痛苦啊!”

  “嗯……我说假如啊……你觉不觉得乔燃喜欢方茴?”陈寻别别扭扭地把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

  “操!敢情你绕着弯琢磨这事呐!你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我发现他们真没说错,你小子就是鬼心眼特多,我不知道乔燃是不是喜欢方茴,但我觉得不管他喜不喜欢都没什么事。他妨碍你们了么?打扰你们了么?没有吧,所以你只要自己踏踏实实地和方茴好,乔燃又能怎么着?甭管谁喜欢谁,都是仅凭自愿的事。”赵烨站起来说。

  陈寻被他说的有些没面子,讪讪地小声念叨:“切,你现在说得轻松了,当初哪个傻缺和苏凯过意不去来着?又是谁到现在还不敢和嘉茉说话!”

  “嘟囔什么呢!不服啊!”赵烨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说。

  “服!服!服!”陈寻揉着头说,“说真的,你和嘉茉到底要怎么着啊!”

  “不怎么着。”赵烨伸出右手,阳光穿过指缝照在他的脸上,让他微微眯起了眼,“嘿!你看,我的手就快能打球了!”

  “是吗?”陈寻毫不手软地拍了上去,随着赵烨的嚎叫,两个大男孩在操场上追跑起来,刚才的惆怅一扫而光,释然对年幼的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天放学之后,陈寻送方茴回家。陈寻的情绪很高,一会说起音乐,一会说起考试,而方茴却蔫蔫的,没怎么回话。他们在夕阳下穿过斑马线,走过过街天桥,陈寻买的炭烧咖啡冰棍渐渐化了,他一边蹭自己的校服,一边不经意地说:“方茴,我以后再也不说乔燃的事了。”

“啊?”方茴愣住了,手脚都不自在起来。

  “嗯,之前我那么说他不对,赵烨今天跟我说了乔燃喜欢的人,是他初中的同学。”陈寻皱着眉,看着自己校服的污迹说,“水瓶里还有水么?给我浇上点。”

  “哦!”方茴拧开自己带的水瓶,往陈寻的校服上倒了一点,本应垂直的水流却因她的抖动,而微微洒在了外面。

  “笨呐!”陈寻笑着接了过去,自己冲着衣服说,“我都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对哥们儿的态度有点恶劣,说真的人家也真没碍着咱们什么……反正这事挺扯的,我现在看乔燃都快抬不起头了。嘿,你听着呢吗?上哪儿神游去了?说白了也都赖你!没你我们俩根本不至于!唉,女人是祸水啊!”

  陈寻捅了方茴一下,她摇摇晃晃的险些摔倒。陈寻的这些话字字锥心,他越是坦诚相对,偏偏方茴就越觉得自己心虚惭愧。她不知道怎么回答陈寻,也不知道如果说出真相,该怎么解释乔燃和她之间的这些事。望着陈寻的笑脸她只能勉强笑笑,假装一切如他所想。

  “我说……”陈寻的语调突然沉稳下来。

  “什么?”方茴惊如寒蝉。

  “那个嘛……婷婷想找你出来聊聊天!”陈寻努力看着她的眼睛说。

  “聊什么?”松了一口气的方茴,随后又更加紧张起来。“你和她见面了?”

  “我没和你说吗?我在忙蜂唱歌那天,她也去了。”陈寻想起,《匆匆那年》那首歌她还没听到,而自己也还没来得及跟她说。

  “哦,这样。”方茴淡然地说,“唱《河》了么?”

  “没有!”听见自己最喜欢的歌曲名字,陈寻却烦躁起来。

  “有时间吧……”方茴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她不知道有什么事是非要吴婷婷来跟自己聊的,想来想去都觉得心里没底,“有时间和婷……婷婷再聊,物理课外练习还有一半没做呢,生物也没怎么看。”

  “随便吧。”陈寻背好书包,跟了过去。

  两个人都有难以言明的事情,也都不是刻意欺骗,只是不想把已经掩埋的秘密,挖出来接受拷问。年轻的时候不懂什么是信任,只是觉得心里惴惴的滋味,不太舒服。19

  赵烨和林嘉茉说话了。

  在他能打球后的第一天,训练完毕上楼的时候,赵烨碰见了刚来学校的林嘉茉。就像下过雨的天空,赵烨的眼里碧蓝如洗,他用右手托起那个庙会得来的公牛队篮球,笑着递给林嘉茉说:“帮我把球拿回班里去行吗?”

  许久没能看到的笑颜让林嘉茉感动得想哭,她完全没有迟疑地伸出了手。他们递交的刹那恍如隔世,两个人都有点忘记了,上次这么自然的说话要追溯到什么时候。

  林嘉茉抱着篮球上楼时不禁又偷偷多上了一层。为了保证高三年级能有安静的学习环境,学校把他们安排在了教学楼的最顶层上课。苏凯他们班对着楼梯口,林嘉茉总会上来从后窗户偷偷看他一眼。无论是打球还是读书,那个男孩认真的样子,都让她沉溺其中流连忘返。其实林嘉茉很明白,在那个微醺的傍晚,苏凯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不会喜欢她了。可是这并不影响林嘉茉继续付出感情,说白了不管喜欢谁都是自己的事,较起真来甚至能说无关乎那个被喜欢的人。既然他苏凯可以选择等待郑雪,林嘉茉就也可以选择等待苏凯。

  林嘉茉忘神地看了会苏凯,有些失落地下了楼。赵烨的微笑只能温暖她心里的一角,剩下的则是没人可拯救的大片荒凉。做这些鬼鬼祟祟的事到最后只让她觉得自己可悲。好在她已经决定彻底放手,就像当初和方茴说的一样,在苏凯毕业那天,好好再见。扭头看看楼上醒目的高考倒计时牌,时日无多的数字同样倒计时着林嘉茉的全部爱恋。在终结之前,林嘉茉就全当放纵自己的迷梦了。

  黑色七月笼罩着闷热的北京,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方茴他们站在烈日骄阳下陪着林嘉茉一起等待即将解放的苏凯。考场周围站满了密密麻麻等着考生的家长,如果说里面在考验知识,那么外面就是在考验耐力。两边都像绷紧的弦,禁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一辆出租车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开了进来,不知缘故的司机按了声喇叭,四周的人群立刻炸了窝般向他涌过来。顶头的家长使劲拍了拍车前盖,愤怒地说:“嘀嘀什么嘀嘀!里面学生考试呢!”

  “别碰车!别碰车!”司机站出来说。

  “那你就赶紧走,吵着孩子,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家长们一个个横眉立目。

  “你们堵在这儿我能过去吗?再说了,就喇叭那么点声还能考不上学了?”司机不满地说。

  “废话!那是噪音!”

  “没看工地都要求停工了么!”

  “就是!影响情绪,分散注意力!”

  家长们理直气壮地指责,把司机围在了中间。

  陈寻看着他们无奈地说:“这动静可比那喇叭声大多了!不就考一大学吗?至于这么费劲?”

  “你丫是不至于!和方茴乔燃都分到理科A班了,哪儿像我们啊,考试前一无所知,考试中伺机窥探,考试后更加懵懂,还真就发愁考不上大学呢!”赵烨撇着嘴说。

  “得了吧,我是吊车尾进去的,据说高三一月一次考试,优胜劣汰,每次都把A班后五名刷下去,把剩下其他班的前五名收进来,我啊,估计不久就能和你还有嘉茉胜利会师了!”乔燃叹了口气说。

  “快别说了,我心里都突突了!反正这气氛是够吓人的,对吧?嘉茉。”方茴按住胸口,回身问林嘉茉,可林嘉茉却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两眼直直地盯着大门,手攥紧成了拳头。

  看她这副样子,方茴他们也沉默了下来。这次林嘉茉格外的执拗,死活要让他们一起来等苏凯高考结束,说是要请客吃饭庆祝一下。赵烨心里有些不情愿,但毕竟两人刚和好,也不忍拂了她的面子。看着她如此高度紧张,赵烨也只是低下头了事。经过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他和林嘉茉一起成熟了起来,而所谓成熟,不过是更加能忍耐痛苦罢了。

  考试结束的铃音仿佛唤回了所有人的魂,人群呼地一下向门口围去,个个翘首企盼。林嘉茉挤在最前面,瞪大了眼搜索苏凯的影子。

  不一会苏凯就走了出来,他看见站在人群中使劲向他挥手的林嘉茉,不由脚步一滞。不管怎么说,明白彼此心意以后,总归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

  “嘉茉,你怎么还是来了?”苏凯走到林嘉茉跟前说,“昨天电话里不是说不用了么?”

  林嘉茉的眼睛里瞬时闪过了一丝失望,她抬起头勉强笑着说:“不是早就说好了?考试完帮你庆祝一下!”

  “就是就是!”陈寻忙凑过来打圆场,“我们也就是找一由子,乐呵乐呵。你考得怎么样啊?”

  “还行吧,就那么回事,能怎么样啊?”苏凯笑笑说,“我一猜你们就没安好心,说是为我庆祝,其实是算计蹭我饭吧!”

  “不!今天这顿我请!”林嘉茉打断了他,不容置疑地说。

  大家都有点愣,苏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用不用,不就请师弟师妹吃顿饭么,还真当我请不起啊?”

  “是啊!不就是请师哥吃顿饭吗?我也不是请不起呀!这次我来,反正以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再一起吃饭了。”林嘉茉错开肩膀,闪过了苏凯的手,独自走在前头。方茴忙追了上去,其他人略有些尴尬地跟在了后面。

  林嘉茉在簋街找了个麻辣烫的馆子,几个人围着坐好了,陈寻和赵烨上来先点了鸳鸯锅,拿起菜单就和服务员臭贫。

  陈寻说:“哎哟!人这儿买一送一呢!服务员,你们是买一羊肉送一肥牛还是买一羊肉送一羊肉啊?”

  “买羊送牛。”服务员眼都没抬。

  “你当老板是傻子啊!究竟是羊肉的市价贵还是肥牛的市价贵人家早八百年就算清楚了,这叫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你还想占便宜?玩儿去!”赵烨在一旁搭腔,“我替您回答他了!是这意思吧,服务员?”

  “牛肉比羊肉贵!”服务员忍不住辩解起来。

“听见没有!人家是诚心招待八方来客,不求利只求名!待会给咱上肉绝对不会是冰柜里放了四五天的,肯定有肥有瘦!肥的多了爱腻,瘦的多了爱老,人一准给咱都想好了!对吧?服务员?”陈寻和赵烨一唱一和。

  服务员被他们俩弄得哭笑不得,林嘉茉笑着扯住方茴:“你也不管管你们家陈寻,有他们这样的吗?”

  方茴微红着脸摇了摇头,苏凯接着说:“就是!见过贫的,没见过这么贫的!你们丫快点菜!我们同学都呼我好几遍了,我晚上还一摊呢!”

  “既然都来了,就别着急了。”林嘉茉淡淡地应道。她跟服务员张罗着要了几瓶啤酒,苏凯看了她好几眼,她却视而不见。

  酒一上来林嘉茉就让服务员开了瓶盖,她挨着个的给在座的人倒满了,方茴使劲挡着杯子,也被她扒拉开了。

  “嘉茉,别倒了,我真不成……”方茴懊恼地看着越来越满的杯子说。

  “没事,你喝不了我替你!”坐在她身旁的陈寻说。

  “去去去!少来这套啊!今天谁也躲不过!”林嘉茉白了她一眼,竖起指头,一个个点了过去。

  苏凯看着她晃动的手指,不由低下了头,他不清楚林嘉茉想做什么,放在以前的话现在他早就站起来阻止了,大声说“小女生别掺合!”,或者干脆直接夺过酒杯。而现在,苏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苏凯沉默的时候,赵烨站了起来,他举起酒杯说:“行了行了,女生半杯,男生一杯。怎么着,咱们不先说两句?”

  “就祝凯哥高考顺利,金榜题名吧!”乔燃接过话茬。

  “什么金榜啊?我不名落孙山就行了!”苏凯和乔燃碰杯,笑着说。

  “前程似锦!”方茴接着站起来,苏凯点头道谢同样和她碰了杯。陈寻想帮她,她摆摆手自己喝了下去。

  “嘿!我刚想说锦绣前程!你抢我台词!”赵烨也举起了杯子,“队长,我反正是没词了,我没佩服过谁,但我一直觉得你是特牛逼的男人,就祝你继续牛逼下去吧!”

  赵烨说完就一口气干了杯子里的酒,苏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陪着他喝了一杯。

  “我也不会说那些四字成语,我这人特务实,祝你一志愿填哪儿就去哪儿吧!”陈寻也跟着喝了一杯,他抹抹嘴拉起林嘉茉说,“最后嘉茉你来压轴!”

  “我就不说了,总之你不管到哪儿,别把我们忘了就行了。”林嘉茉说完没等苏凯反应,就一仰脖喝干了酒,起伏间仿佛能看见她美丽的眼睛泛起一层水蒙。苏凯手中的酒杯尴尬地停在了半空,圆形的饭桌还是没能让这圈酒圆满。

  20

  “行了行了,都吃点儿菜吧!干喝哪成啊!”陈寻招呼着说,“苏凯,你报的哪儿啊?”

  “操!连我报哪儿都不知道你刚才扯什么蛋呐!”苏凯扔过来一根筷子,陈寻笑着躲开。

  “北科。”林嘉茉替他答道。

  “不是。”苏凯淡淡地说,“我改了,最后报的是H工大。”

  林嘉茉的眼睛讶异的闪动起来,她久久地望着苏凯,但苏凯却没有看她一眼,于是她的目光又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刚才还要幽深。

  “啊?干吗跑那么老远啊?你开始不是说一定要留在北京么?”乔燃惊讶地问。

  苏凯自己却丝毫不以为然,夹了块羊肉,慢悠悠地说:“我水平有限,就算人家学校照顾我们特长生,我也觉得够呛能上分数线,干脆不费那劲了,直接报外地多省心。外地学校分低好考,而且能上外面转悠转悠也挺好的。”

  林嘉茉看着苏凯筷子下的羊肉由生红变熟红,心里轻笑了一下,什么外地好、分数低都是弯弯绕——瞎掰呢!郑雪走了,他自然没有了留在北京的动力。

  “那你就更不能急着走了!以后见你多不方便啊!今天我得可劲看看,把你的光辉形象深深印在我脑海里!”陈寻又给苏凯倒满了酒。

 “看个屁!我又不是方茴看我干嘛!再说分还没出来,指不定我去哪儿呢!万一‘海跑’或‘家里蹲’了呢!就杯中酒吧,别再倒了!”苏凯抢过自己的酒杯。

  “服务员!再来六瓶燕京!”林嘉茉突然站起来说,“咱们今儿图个痛快!对瓶吹吧!”

  苏凯低下了头,赵烨别过了脸,方茴小声劝了劝也没管用,林嘉茉最后到底在每人面前摆了一瓶啤酒。她当真说到做到,自己先对嘴灌了一大口。

  考试后的轻快,离别前的萧索,放纵般的癫狂,爱怨离愁纠缠在一起成了难解的情丝。渐渐他们都有了点醉意,赵烨和林嘉茉比谁身上更红,方茴斜靠在陈寻身上,吃吃笑着用勺子磕打着碗边,苏凯独自一人喝起了闷酒,乔燃撑着晕乎乎的头使劲把身边的人一个个拉开。

  “差不多咱们就结账走人吧!再折腾一会儿都得醉了!”乔燃皱着眉头说。

  “哦。”苏凯下意识地去翻自己的钱包,却被林嘉茉一把按住了。

  “不要抢,说好了,今天我买单。”林嘉茉温和地说,她漂亮的笑颜带着一点点的神秘,让苏凯和赵烨都晃了神。

  林嘉茉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绣包,里面都是一块钱的纸币,她慢慢打开,一张张地仔细铺在桌子上说:“不知道够不够……应该差不多吧,这些年来的都在这儿呢。反正我一张也不想留下,全都花掉才好呢!”

  男孩们都不明所以地看着桌子上的钱,方茴的眼睛却随着林嘉茉抖动的手湿润了起来,她抓起一张纸币塞到苏凯手中,颤声说:“苏凯,我不管你以后要怎么着,可你一定得好好看看这个!这是嘉茉从高一开始一点点攒起来,你看看那上面的字母,那是……那是……”

  方茴终于痛哭失声,她心疼林嘉茉,为她难过叹息。而苏凯早被自己名字的首字母震撼住了,桌上的纸币不下两百,或新或旧,边角整齐,每一张上都有醒目的“SK”。他怔怔地看着,小心地磨娑,并不洁净的钱带着所谓的铜臭味,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和人打架没哭,遇到困难没哭,赢了比赛没哭,送走郑雪没哭,几乎忘了怎么流泪的苏凯,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湿漉漉的了。

  在别样的气氛下,陈寻扶着哭得期期艾艾的方茴走了出去,赵烨绷着脸喝干了瓶子中的最后一口酒,也猛地站起身走了,乔燃跟在他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后只剩下林嘉茉和苏凯面对狼藉残局,两人之间隔了一桌子的纸币,红绿相间的颜色铺撒开来,说不尽的哀悼。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许久之后林嘉茉才缓缓张口,她的嘴唇略有些抖,吐露着焚心的字句,“但是……今天以后就不喜欢了。我绝对不缠着你,你也不用再躲着我。咱俩都好好过自己的,谁也不讨厌谁,谁也不忘了谁,好吗?”

  “嗯,好!”苏凯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眼泪,“别哭了,听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凯,我问你,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啊!就一点点。”被酒精和哀愁缠绕的林嘉茉,露出了小孩子一样的委屈表情。

  “有过。”苏凯轻轻整理好她的头发。

  “那……有时候会不会觉得后悔?”林嘉茉盯着他的眼睛问。

  “现在就有点后悔。”苏凯狠狠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红了。

  “嘿嘿,活该……”林嘉茉破泣而笑,酒色醺红了她的脸颊,谁也无法说清她究竟放下了多少,又记住了多少才能绽放出那样的笑容。

  林嘉茉从饭馆走出来的时候,陈寻正坐在马路牙子上,方茴蜷缩在他撑起的两腿之间已经睡着了。林嘉茉走过去挨着陈寻坐下来,陈寻凝视着她还挂着泪痕的脸问:“苏凯呢?”

  “从那边走了,哦对,他让我谢谢大家。”林嘉茉向另一边努了努嘴说,“赵烨他们呢?”

  “买烟去了。”

  “烟?他什么时候抽上烟了。”林嘉茉皱着眉说。

 “有一阵子了,我也记不住是从你拒绝他开始,还是从他骨折开始。”陈寻叹了口气说。

  林嘉茉默默低下头,她趴在膝盖上说:“陈寻,我啊,有时候真的想重来一遍,回到过去告诉自己别那么不知好歹。你说如果我当初没喜欢苏凯,喜欢赵烨,喜欢你,喜欢乔燃,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没什么如果当初。”陈寻望着喧嚣热闹的大街说,“不管重来多少次,人生都肯定会有遗憾。”

  “那你和方茴有吗?”林嘉茉侧过脸问。

  “没准……有吧。”陈寻看着怀中沉静的人说。

  “有?有还天天腻腻歪歪地在一块?”

  “不想因为那一点点遗憾就放弃。”

  “呵呵,又一个不想放弃!我就奇怪了,你们男生都怎么想的啊?和女孩在一起到底是喜欢啊,还是责任啊!我问你,你和方茴差距那么大,你现在对她还是喜欢吗?是不是因为时间久了,有责任感了,才在一块儿舍不得分开的?”

  “没有喜欢就不会有责任感,没有责任感喜欢也不能长久。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最后在一起,这种事谁都没把握,但是现在,我喜欢对她负责任,你明白么?”陈寻搂紧方茴,轻轻挪动了一下,把她放在更舒服的位置。

  “不是特明白,”林嘉茉撇撇嘴笑了起来。“不过你知道么,你刚才说那些话的时候还真挺帅的,我都快动心了。”

  “那是,我什么时候不帅了!后悔了吧?谁让你一眼就认准苏凯了,肥水直奔外人田,其实我们都不比他差啊!”陈寻看她笑了,也放松了些心情。

  “是啊!我快羡慕死方茴了!哪像我没人疼没人爱!”林嘉茉眨了眨眼,“不过要是以后有比方茴好的女孩喜欢你,你怎么办?”

  “这不没有么,有的时候再说。”陈寻不以为然地说。

  “切!刚夸完你,还是靠不住呀!这要让方茴听见,又得心里难受。下回别人再问你,你可得继续表决心啊!你瞧人家苏凯对郑雪……”林嘉茉说着说着就没了动静,她捂住脸闷闷地呼了口气说,“陈寻,我能靠会儿你么?”

  “靠吧,再睁眼就什么都别想了啊!”

  “嗯。”林嘉茉抵在了陈寻肩膀上,不知不觉流下的泪水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一点水迹。

  后来林嘉茉果真斩断了情根,她像最初认识他们时一样,和苏凯赵烨相处得自然愉快。按林嘉茉的话说,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她的亲兄弟,谁说不是亲的她跟谁急。

  那年是他们过得最疯狂的夏天,几乎天天聚在一起。去青年湖游泳,把大家挨着个的抛起来扔到池子里,以各种搞怪的姿势滑下水滑梯。去麒麟商场打五块钱一局的保龄球,看方茴笨拙地蹲着把球滚出去,无数次得零分。去工体看国安队踢球,站在绿色狂飙7号看台上玩人浪,和北京球迷一起挥旗呐喊,唱“国安永远争第一”。去北海划船打水仗,弄得全身湿漉漉的,骑车回家时顺着衣服流下一路水痕,惹得路人集体向他们行注目礼。去东单公园里打敲三家,输了的人学雕像摆POSE,往脸上贴纸条。去学校打球,比赛投三分,谁输谁请客吃冰棍,天冰大红果都不行,必须得百乐宝以上。去饭馆玩真心话大冒险,出各种鬼点子,让大冒险的人抱着贴满“专治××,一针见效”的电线杆喊“我的病终于有救了”……

  方茴说,一个人的快乐,快乐有可能是假的,一群人的快乐,快乐已经分不出真假。他们尽情挥霍着自己的青春,恨不得就此燃烧殆尽,那架势就像末日前的狂欢。

2005年春节,我和方茴一起回国了。

  那时候我们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偷窃导致的自然灾害也已熬过,形势一片大好,我琢磨着接下去怎么也该搞搞四化,向前大跨步发展一下了。

  其实以我当时的经济能力,我本来是不准备回国的,但听说方茴要走,我就咬着牙一起买了机票。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我总有不切实的感觉,拢得住人却不一定拢得住心,所以我决定回自己主场,我的地盘我做主啊!

  出发那天我帮方茴拎了她的所有行李,AIBA送我们到门口,一脸淫笑地说:“张楠,你丫诡计得逞了吧?”

  “没没没!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特谦虚地说。

  “方茴,要不你就从了他吧!看丫天天献殷勤那样,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AIBA揽着方茴的肩膀说。

  方茴低头笑了笑,我放下行李,:“嘿!吗呢吗呢!勾肩搭背成何体统!我们俩的事,你瞎操什么心呀!”

  “哎哟哟,还‘我们俩’,人家跟你了么,你就‘我们我们’的?我帮你说话你还不领情,真是狗咬吕洞宾!再说,我们姐们儿抱抱怎么了?跟你才危险呢,指不定哪天你擦枪走火,兽性大发……”AIBA搂得更紧,挑衅地看着我说。

  “滚吧!跟着你才不放心呢!我们方茴和你可不是姐妹们儿!你快找和子去吧!”我把方茴拉到自己身边,她稍稍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缓。

  我们一路笑闹着走下楼,我特意去和那个韩国眯眯眼英浩打了声招呼,当时他礼貌却黯然的样子让我浑身舒坦,不自觉的跟人家拜拜了好几次,按AIBA的话说非常之小人得志。我也没理她的挖苦,我觉得那天自己和方茴的造型很夫妻配,左手一只箱,右手一只箱,要是背后再来个胖娃娃就更完美了。

  直到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方茴才幽幽白了我一眼说:“你这人太没正形了。”

  “是你太不进盐津味儿!”我笑笑说,“就我这么念叨,都不见你感动一下什么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脑袋能开窍,拿着旧船票上了我的贼船。我一定不介意帮助无辜少女!怎么样?还不把我列为第一候选?”

  “我考虑考虑。”方茴垂下眼帘说。

  我本来以为方茴一定会无视我的戏言,或者埋怨我的轻浮。她的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每个字音在空气中几乎飘荡散去,才进入了我的大脑。

  “考虑多久?”我愣愣地问。

  “嗯……”方茴好像很认真地思考我的问题,“三……五年吧。”

  我悬着的心却因这句不靠谱的话踏实了下来,拐了一个弯,她果然还是没有当真。

  “三五年?大姐,到时候你多大岁数了?我们男的可不怕老,越老越值钱!你们女的耗得起吗?”我笑着说。

  “那怕什么,小十年我都过来了。”方茴有些寂寥地说。

  她平淡的语气让我悲伤,我扭过头,看着漂亮的城市在我们身后不住倒退,两旁的景色模糊一片。我想是不是时间也过的这么快,悄悄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然后再模糊了从前。因此方茴就这样,带着满满的过往味道,来到了我身边。而三五年之后,她会去哪里,那里还会不会有我,我一无所知。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确定的我们,又怎样去抓住别人的未来呢?

  真正踏上北京的土地,我们都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身边的方茴,我有些欣喜。不知道为什么,和她站在这里我觉得很微妙。她也看了看我,秀气的眼睛闪过了同样的神色,随后我们一起相视而笑。

  在机场我见到了方茴的妈妈。徐燕新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女人,从头到脚的装扮都无懈可击,透着一股子厉害劲儿。她从一见面就以一种特别的眼神打量我,看似随意的闲聊中,不动声色地就摸清了我所有底细。我自认为落落大方,回答没什么纰漏,相谈算不上甚欢,但我也没多在意。而一旁的方茴却有些不自在,她拉拉徐燕新说:“妈,你别总跟查户口似的行不行?什么家住哪儿,父母干什么的,烦不烦啊……”

“这孩子!我就是和张楠聊聊天,哪像你说得那么夸张!”徐燕新笑着说。

  难得见方茴替我说话,我挺高兴地说:“没事,和阿姨聊天挺有意思的!”

  “就是嘛!张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家。”徐燕新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挺方便的!”我忙拒绝,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和方茴她妈在一起的感觉还是挺别扭的。

  “那好吧!有时间来我们家玩吧!”徐燕新微笑着说。

  “好!方茴,那我先走了!我飞机上给你那纸条你别丢了,有我们家电话,有事找我啊!阿姨再见!”我挥挥手说。

  “嗯,再见!”方茴看了看兜里的纸条,点点头说。

  我走之后,方茴和她妈取了车回家,两个人一路上一句话没说,徐燕新瞥了眼自己的女儿说:“这是怎么了?谁招着你了?这么久不回来,回来就没好脸色。”

  “没事。”方茴继续侧脸看向窗外。

  “嫌我问张楠了?”

  “没有。”

  “你们都这么大了,两人成双成对地一起回来,在国外也一直在一起,我当然得问问了!我可不想什么时候再突然来个电话,蹦出个男孩说是你男朋友!最后折腾得不过了,非要跑到外国去!现在你已经去澳大利亚了,下回还想去哪儿?这辈子不打算回来了?”

  “你提这干吗!”方茴恼怒地嚷。

  “担心你!”徐燕新说,“我是你妈!你自己不怕我都怕了!你是走了,心里舒坦了。最后还不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不说这个行么,算我求你。”方茴嘴唇都抖了起来。

  “好了好了,怎么还这样子!动不动就急眼,跟你爸一个德行!”徐燕新看她脸色难看,也不好再说下去,递给她瓶水说,“原来的张妈回老家看孙子去了,新来的阿姨是山东的,我怕你吃不惯,晚上在后海那边定了馆子,单屋单席,全是北京菜。估摸着你在外头也吃的不合胃口,看看,这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爸呢?”方茴平复下来,喝了口水说,

  “去越南了。说是什么生意,非去不可。哼,刚搞出一点明堂他就坐不住,亲闺女回来也顾不上了。当初你奶奶埋怨我不顾家,你也亲他不亲我,现在看看,到底是谁管你多!”

  方茴依着车窗闭上了眼睛,她没细听徐燕新的唠叨,外面渐渐熟悉起来的北京城,让她一阵阵的心乱。

  我一回北京就撒了欢,两天一大聚,一天一小聚,和我的狐朋狗友们狠玩了几天,基本就没怎么在家待着。我怕方茴找不到我,一回家就问我爸我妈有没有人给我打电话,答案一直不是我想要的。我明白得很,虽然我总惦记着方茴,但她却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这种感觉其实特窝火,可是对方茴,我也拿她没辙。

  就在我彻底绝望之前,我接着了她的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犹豫,细声细气地问我能不能陪她去王府井买点东西。我本来还想拿拿架子,但一听到她那种独特的不自信的声音,立马不经大脑反应就答应了。我们约在王府井教堂见面,挂电话时说“我在教堂门口等你”,说得我特荡漾。这也是我的主意,没办法,北京男孩本性,对姑娘实里卖不了乖,嘴上总得捞点便宜。

  方茴那天穿了一身白色的羽绒服,远远走来白衣胜雪,我眼前一亮,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看什么啊!不认识啦?”方茴在我眼前摆摆手说,在家养了些日子,她比在澳洲脸色好看许多。

  “我酝酿台词呢!我觉得不说点什么,都对不起此情此景!”我逗她说。

  “得了吧你!”方茴撇撇嘴,独自往前走了。

  我笑着跟上她,也许是我自作多情,我总觉得和我待了一段时间后方茴改变了一点点。她不像当初那么冷漠偏执,比如说她已不再显示那种红白相间的冷艳颜色,会偶尔露出小女孩般的神态。

  那天我陪她逛了很久,不仅买了东西,方茴还在我的撺掇下剪了头。她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的样子很可爱,剪刘海时睫毛一直在抖,惹得我又想上去亲一口。我坐在一旁仔细看着她,丝毫没觉得时间缓慢。为她整理的小工夸赞我,对方茴说:“你男朋友真好,有耐心!”方茴窘了个大红脸,我却很受用,跟那小工说:“我不着急,你慢慢弄,给我女朋友弄漂亮了就行!”小工又一顿夸奖,方茴瞪了我一眼,我却仍旧美滋滋的。

从美发店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步行街上的灯都亮了,方茴新剪的头发显得她很小,碎发梢,尖下颏,就像高中生一样。

  “好看么?有点奇怪吧……”方茴扒拉着刘海,怯怯地问我。

  “好看!特好看!我都自卑了!”我笑着说。

  “胡说!我剪头发,你有什么可自卑的啊?”方茴眯着眼问我。

  “现在咱俩明显不是一年龄层,估计这回没人猜你是我女朋友了。唉,郁闷啊!”我假装沮丧地说。

  “讨厌!”方茴脸红起来,她扭过头紧走了两步说,“你这人就是爱瞎开玩笑。”

  我站在原地没动,她忽然在前面站定,夜色中她的身影轻巧而柔弱,灯光在上面打出缤纷的颜色,恍恍惚惚有些透明,好像眨一下眼就能消失似的,而我绝对不想她就这么消失在我面前。

  “方茴,我没开玩笑!”我冲着她的背影喊,也许是压抑了太久,说出之后我有种脱力感。

  方茴微仰着头,然后慢慢蹲了下去。

  我起先以为她羞涩,但后来越看越不对,她颤动的肩膀明显是哭。我忙跑过去,拉起她急急地问:“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这么说了还不行!”

  方茴的眼睛缥缈迷茫,她的眼神透过我,看向了我身后。于是我也回过头,步行街上的大屏幕正放着张信哲的《信仰》,当已显得老迈的情歌王子唱到“我爱你,是来自灵魂来自生命的力量,在遥远的地方,你是否一样,听见我的呼喊,爱是一种信仰,把你带回我的身旁”时,方茴的眼泪像珠子一样滚下来,落在我的手上。

  泪滴被夜风吹过,我的掌心冰凉一片,那一刻我突然感觉,我永远也得不到这个女孩了。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北京听方茴讲她以前的那些事,原先我一直笃定回到北京的时候我们必然已经能重新开始,可是望着眼前仍含着泪怔怔的方茴,一切皆成泡影。

  “哭什么啊,想起他了?”我问她。

  方茴默默点了点头,我深吸一口气说:“也不能一直放不下啊!”

  方茴看着面前的热巧克力,蒸腾的水汽慢慢上升,她的声音从其中传来,有点缥缈的味道。

  “对不起张楠,我现在还是不行。”

  “你能告诉我后来吗?后来怎么了?”我不甘心地问。

  “后来啊……”方茴的唇边绽放了一丝无奈的笑,我看着她渐渐安静下来,沉浸于那年那月之中。

  在方茴高二的那个夏天,她第一次见到了陈寻的妈妈张晓华。

  之前她也曾看过照片,只不过平面的人立体起来,还是让她有些慌乱。本来她是不会和张晓华遇见的,早她就张罗着走,陈寻却拉着她一会玩玩这个,一会逗逗那个,磨蹭许久就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三个人好像都有点不自然,还是陈寻先打破僵局。

  “妈,这是我们班同学,方茴,我们俩对暑假作业呢!”陈寻介绍说。

  “阿……阿姨好。”方茴始终没有抬头。

  “哦,方茴啊,以前听我们家陈寻说过你,画画特好是吧?”张晓华微笑着说,“贝贝,怎么不给方茴拿冰棍吃?”

  突然被提起的小名,让陈寻有些不好意思,方茴低笑着说:“不用了阿姨,我这就要回家了。”

  “别呀,都到饭点了,就在我们家吃吧!”张晓华热情地说。

  “要不就在我们家吃吧,你不说今天晚上你爸不回去么?”陈寻扭头问她。

  “还是不用……”方茴还没说完,就被张晓华打断了。

  “家里没人?那就更不能让你回去了!别客气,就在这儿吃吧!”

  “那谢谢阿姨。”方茴狠狠瞥了陈寻一眼,无奈地说。

  “客气什么啊!”张晓华系上围裙说,“正好你们俩帮我个忙,出去买点蒜。贝贝,你去屋里床头柜那小抽屉拿点钱,看看有什么方茴爱吃的零食,也买回来点。”

  陈寻没等方茴推辞就答应了好,他拿了钱,和方茴一起去了旁边的便利超市。

  两人一边挑东西一边聊天,方茴埋怨他说:“你也真是的,干吗非留我吃饭?多不好意思啊!”

  “那怕什么的,原来唐海冰吴婷婷他们老来我们家蹭饭。你回家就一个人,吃什么啊?”陈寻解释说。

  “我不像他们,从小就和你认识,我和你家里人又不熟,自己回家泡点面就行了,省事。”方茴淡淡地说。

  “那哪儿成!方便面最没营养了!”陈寻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打岔说,“我妈做饭特好吃,保准你一次吃不够,下回还想来!”

  “切!当我像你那么馋?”方茴笑起来。

  陈寻见她笑了,也放下了心。他们转了转,买不少巧克力薯片之类的零嘴儿。

  回到家里饭已经做得差不多,陈寻他爸不在,三个人围着一个小桌吃饭。张晓华不停给方茴布菜,笑着问她:“你们不是刚分班吗?你选文还是选理了?”

  “理科,我和陈寻还在一个班。”方茴举起碗接过了菜说。

  “嗯,学理好,报志愿的时候选择多。女孩理科好的少,你学习肯定好,平时也多帮帮陈寻,给他讲讲题。”

  “他理科比我好的。”

  “听见没有?”陈寻骄傲地抬起头说。

  “那也是凭点小聪明!学得一点都不扎实!”张晓华白了他一眼,冲方茴说:“陈寻玩心大着呢!打小就心浮气躁,不爱学习,天天和邻居那几个孩子玩,上学前班的时候,愣是把课本撕了,折纸玩!”

  “妈!你别瞎说啊!”陈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哟,我哪儿瞎说了?你不是拿去叠小桌子小椅子,和婷婷玩过家家来着?还是杨晴领我去看的,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张晓华笑着数落儿子。

“妈!”陈寻偷偷看着方茴,大声叫了起来。

  “那时小,大了肯定就不这样了。”方茴垂下眼说。

  “那倒是,现在懂事了些。”张晓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你们两个平时也互相督促着点,争取都考上重点大学!”

  “没问题!”陈寻夹起一口菜,满脸自信地说。

  吃完饭方茴就告辞回家了,张晓华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又给她装了一袋子零食,笑眯眯地请她下回再来玩,并叮嘱陈寻一定把她送上车。方茴很感激,她觉得张晓华特别和善,是个温柔的母亲,和徐燕新不一样,一点也不咄咄逼人。陈寻也很开心,两个人在大街上偷偷牵起了手,虽然即将进入高三,但他们谁也没有害怕。因为他们都坚信,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他们一定会始终在一起。

  新学期报到那天方茴来晚了点。

  头一天他们陪着林嘉茉送走了苏凯,赵烨因为训练没去,可大家都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个推托,他只是不想再尴尬第二次。林嘉茉就像事前保证的那样,没有一丝的难过和哀伤,从始至终都微笑着,微笑着吃饭、微笑着买站台票、微笑着和苏凯挥手再见。反倒是苏凯有些不舍,再三叮嘱她,什么踏实念书、注意身体、常联络之类的。

  陈寻特意给他们留了点单独时间,把方茴和乔燃拉到了一边。火车快开之前下起了小雨,林嘉茉没有躲避,一直站在原地看火车慢慢驶去。陈寻撑起衣服,护着方茴到了可以躲雨的棚子下。他扭头看看林嘉茉,又往回跑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站雨里就看不出你哭了?别自欺欺人!”

  林嘉茉抹了把脸,哑着嗓子说:“就你聪明!显什么啊!”

  “别废话!快点过来!”陈寻撑起衣服说,“都他妈快淋死了我!立秋了就是冷啊!”

  林嘉茉笑着走过去躲在他身下,使劲扌屯着他的衣服说:“过来点过来点!我胳膊都湿了!”

  “嘿!不是你刚才装望夫崖那样了啊!”陈寻瞪她一眼,但还是把她往身边拢了拢。

  “你靠我这么近不怕方茴吃醋啊!”林嘉茉坏笑着说。

  “拜托大姐!是你靠我好不好!我们方茴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呢!”陈寻虽嘴上这么说,眼神却还是禁不住往方茴那边飘过去。

  方茴那时已经从站台上下去了,正和乔燃凑一起,遮着头往楼梯下面跑,远远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几乎合在了一起。

  几个人都淋了雨,方茴下午就打起了喷嚏,早早就和林嘉茉一起回家了。陈寻去了乔燃家,他爸他妈都出国了,家里没人管,两人兴致勃勃地推了半天红警。陈寻估摸着第二天报到也不会有什么事,就在乔燃家住下了,连玩带聊,折腾到半夜才睡下。

  就是因为感冒所以方茴第二天才迟到了,她走在无比安静的楼道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忙趴在后窗口看。一看不得了,里面的同学俨然已经坐好上课了。方茴忙跑到理A门口,硬着头皮喊了“报告”。

  班里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射去,方茴紧张地低下头,讲台上的女老师冷冷翻开人名册说:“你是方茴对吧?”

  “对。”方茴点点头。

  “全班只有你一个女生没来报到!”老师皱着眉头说,“去那边的空位子坐吧!怎么高三开学第一天就迟到?陈寻和乔燃也是原来你们(1)班的吧?侯老师没通知你们还是怎么着?就差你们三个人了!都高三了,还这么散漫怎么行?以你们这样的态度,能考上重点大学吗??我告诉你们,‘减负’没减在你们这里,只要还得高考,你们就都不能放松!到时候上不了一本线,谁管你‘减负’没‘减负’?在我这儿,高考就是硬道理!”

  方茴从小到大没被老师这么当着面训过,当时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没带课本,整堂课就像煎熬一样,下课铃一响,她就跑出了门,拿201电话卡去给陈寻和乔燃打电话。

“喂……”电话半天才打通,乔燃接起电话的时候还有点眯瞪。

  “你们俩快来!今天就正式上课了!”方茴焦急地说。

  “什么?不是报到吗?我靠!陈寻,快起床!”乔燃醒过闷来,大声嚷道。

  “我也是刚知道,都上完一节数学课了!啊对,你们别忘了带课本!”方茴提醒他们。

  “好的好的,我们这就过去了!拜拜啊!”乔燃慌忙挂了电话。

  说是快啊快的,这两人却耗到中午十二点才到学校。毫无意外的,他们被早上那个新班主任李老师训了一中午。方茴在年级办公室门口等着他们,侯老师正巧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资历尚浅,带不了理科A班,被分配到B班当班主任了。

  “我说你们也太能胡闹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收收心!”侯老师皱着眉说,“我之前还向李老师推荐陈寻当班长呢,真不给我作脸!”

  “我们不知道今天就算开学了,新闻不是说暑假不让办辅导班么。”方茴委屈地说。

  “这不叫辅导班!叫提前开课!”侯老师瞪着眼睛说。

  “那……他们没事吧?”方茴小心地问。

  “李老师正说着呢,也就她这样厉害的老师能制住了你们!我是降不了你们了!”

  侯老师说了两句就走了,方茴又等了一会,陈寻和乔燃才垂头丧气的从里面出来。

  “怎么样?”方茴忙凑上去问。

  “能怎么样,一顿海批呗!”陈寻翻翻白眼说。

  “我不是让你们快点出来嘛!怎么这点儿才到?”方茴责备地看着他们说。

  “你问他!”乔燃狠狠瞥了陈寻一眼。

  “我也不想啊!”陈寻委屈地看着方茴说:“我们俩出来晚了,他们家有辆轻骑,我就说干脆骑这个去,总比自行车快。我们在平安大街上狂奔,结果后面一摩托死命追我们,我心想这人真他妈没劲,这节骨眼上跟老子拼速度,就催着乔燃快开,我也没回头,那知道丫是警察啊!操!车没收了不说,还罚款!我们俩一路从平安大街腿儿着过来的!乔燃你也别丧气了,这事真他妈的是点背不能赖社会,命苦不能赖政府啊!”

  “你太能折腾了!”方茴叹了口气说,“乔燃你还陪他一块儿!”

  “谁挡得住他!”乔燃无奈地说。

  “这老妖婆也太厉害了!刚开学就给我顿狗屁呲,出师不利!”陈寻冲年级办公室比画着中指。

  “等着吧!够咱们受的!”乔燃摇摇头说。

果然不出乔燃所料,李老师以后对他们仨一直没好脸,而第一次月考后乔燃就被刷到了B班,好在之前他有心理准备,也不怎么觉得难受。反倒是陈寻一个劲地安慰他,乔燃并不在乎,他觉得在这个班太累了,所谓“减负”在这里就像数学公式一样变成了“加正”,离开是种解脱。

  因为全是原来各班的尖子生,所以每个人都非常拼命,恨不得连课间都做题,按赵烨的话说,整个一群牲口。不仅如此,老师也都是“特级”或“名教”,坚持秉承严格要求的优良传统。英语每天要求背作文的重点句式,第二天默写,如果默不出来,那就很遗憾了,您就老老实实的回家抄二十遍吧。语文总有数不完的通假字、错别字和文学常识,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出不到。数学化学物理,真题模拟精编汇编三点一测,卷子一片一片的摞起来能到腰那儿,真是学海无涯。如此下来,不仅乔燃这样的边角料撑不住,就连方茴陈寻名次也都略有下降。

  偏偏李老师还总指桑骂槐地敲打着,什么不要以为高一高二学习好高三就能考上好大学,不要以为凭着小聪明就能金榜题名,清华北大是朝着一步一个脚印的辛勤努力者敞开的,而不是为投机者存在的。这些话直接刺激了陈寻,让他的情绪史无前例地低落下来,方茴更是特别往心里去,恨不得马上考个第一第二,但是却越急越乱。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当那件事发生,两人几乎一起崩溃。

  事情的起因是李老师在晚自习后的例行讲话,每回这个时刻都是陈寻的痛苦时间,为了避免她明里暗里的批评,陈寻总是低头做题不去看她,有时候甚至干脆趴桌子上闭目休息。

  而那天一进门李老师就直接点了陈寻的名,她皱着眉说:“陈寻你起来!别成天迷迷瞪瞪的!那么辛苦晚上就好好休息啊!尽干没用的事!”

  陈寻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不情愿地坐好了,方茴回头看了看他,满脸忧心忡忡。

  “我也知道你们都挺累的,也不想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说这种废话,但是由于某些同学的不自觉,所以我今天必须要说一说这件事。”李老师严肃地站在讲台前说,低下原本茫然的同学都迷惑地抬起了头,“今天我在文科班上课的时候,有两个女生传纸条聊天,被我没收了。先不说在老师讲解习题的时候,传条是不尊重老师,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事,单说这个纸条的内容。传条本身就是偷偷摸摸的行为,什么正大光明的事不能当面说啊?非要写小纸条?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你们都这么大了,我也不绕弯子。青春期对异性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你们要处理好这种情感,不能任之发展成龌龊的关系,影响别人的同时也影响自己。尤其在高三,你们说这会是想那些事的时候吗?校园里是让你们手拉手谈情说爱的地方吗?再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我给你们留面子,你们也要心里有点数,自觉的话就主动来找老师谈谈,别到最后让我点名点到头上,那可就不好看了。”

  李老师的话让班里骤然成了低气压状态,所有人都埋着头不敢吭声,也有的人左顾右盼,偷偷交换着眼色,猜测谁是那个被李老师抓住的倒霉孩子。而陈寻和方茴则是无比苍白,两个人的心怦怦乱跳,方茴甚至连牙都打战起来。

  李老师宣布放学的那刻,方茴就像被施了极刑后放开手脚,浑身瘫软。她有点绝望地回头看向陈寻,陈寻却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等大家走得差不多了,陈寻才阴着脸走到方茴身边,方茴眼神涣散地轻声说:“李老师……是说咱们吗?”

  “不应该啊……”陈寻摇摇头说,“文科班捅的雷,她们传条干咱俩屁事,不会的,不会的!”

  “那她干吗那么说?我觉得脊梁骨都冒凉气,好像她就是对着我说呢……”方茴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说。

  “她说话不是一直那个劲儿么?甭理她!”陈寻烦躁地说。

  “要不我去找她谈谈?别闹得太大了。”方茴抿着嘴说。

“你有病啊!”陈寻焦急地说,“这不是不打自招么?万一她说的不是咱们呢?那以后她还不更不待见咱们?再说这事能闹多大?她也就吓唬吓唬大家,敲山震虎,怕早恋呗!”

  “哦。”方茴忧愁地应了,可是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

  “那什么……今儿咱俩就别一起走了,你先出去,我过五分钟再走,后门那个小窄道再会合。”陈寻揪着自己的外套口袋,虽然他嘴里说着没事,但其实心里还是担心的。

  “不用了,我就直接回家,你待会也直接回家吧。”方茴说,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和陈寻一起走了。

  两人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宿,第二天李老师却没再提这事,一切和往常一样,后来陈寻间接知道,文科班被逮住传条的是王曼曼,陈寻也不好腆着脸去细问人家写的是什么,和他有关没关。反正这事没人出来顶雷,也没人找他们麻烦,他们就渐渐放下心来,只不过课间中午不再聚在一起了。

  月考结束不久之后,为了能更进一步督促考生,高三年级各班都召开了家长会。发放记分册的时候方茴又看见了陈寻的妈妈,张晓华仍旧很和蔼可亲,特地和她聊了会儿天,询问了她的学习情况和月考名次。

  别过张晓华,方茴和陈寻在那事之后第一次一块回家了。家长和老师聚在一起,就代表着学生们彻底放鹰,他们俩憋屈了几天的烦闷也稍稍得到了缓解。陈寻买了个烤白薯,香喷喷的直冒热气,两人一人一半分了,陈寻咬了一大口说:“这会儿的白薯还是不好吃,太水。”

  “挺好吃的啊!”方茴吹着气说,“你就爱穷讲究!”

  “切!那是你没吃过好的!我姥姥家那边有一个卖烤白薯的摊,皮上一层糖油,掰开连心都是通红的,哎哟,那个香啊!”

  “赶明儿你给我买一个来。”

  “嗯!等咱高考完我就带你吃去!咱们一口气吃两三个!”

  “瞧你那点出息!”方茴笑了笑。

  “笑什么笑,有本事你到时候别吃!”陈寻揉她的头,方茴闪开,嬉笑着打他。

  陈寻一直把方茴送到车站,上车之前偷偷亲了她一口,方茴捂着脸跑开,从车窗里生气地瞪着站在下面的坏笑着的陈寻,他无赖地挥了挥手大声说:“晚上给你打电话!”方茴点了点头,公共汽车开起来,慢慢把他落在了后面,变成深蓝色的一点影子。

  而那天晚上,方茴却最终没能等来陈寻的电话。

  方建州回家之后意外地没有理她,一进门就在客厅里打起了电话。方茴隐约听见他好像在电话里和徐燕新争吵,随着他的嗓门越来越大,方茴渐渐也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的父母照例不欢而散,方建州摔了电话,气哼哼地推开方茴的房门喊:“你出来!”

  方茴吓得手一哆嗦,虽然方建州和徐燕新吵闹怒骂无所不行,但对方茴还是一直很温和的,从小到大几乎没发过脾气,而这次上来就劈头盖脸的,弄得方茴十分慌张。

  方茴颤颤巍巍地走到客厅,方建州坐在沙发上,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大声说:“方茴,我真没想到你这孩子居然还能出这种事!你自己说吧!”

  “什么事啊?”方茴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但却不愿相信真就发生了。

  “什么事?还用我提醒?好,我提醒你,陈寻!”

  方建州把电视遥控器狠狠摔在茶几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而方茴只觉得她仿佛随着这声响坠入地狱,脑子一下就蒙了,心如同被撕扯般的惊恐难受。

  “你们够本事的啊!居然闹到老师同学全校皆知了!你们李老师下了家长会就把我和陈寻他妈叫到一边说了,说是别的班同学传条议论你们,说你们什么好了,天天手拉手一块上下学,当时我听到都快羞愧死了,你们自个不觉得丢人啊?李老师说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去找她了,可你们谁都不理那套,照样我行我素,怎么主意那么大啊?你说说是谁教你的!你别以为你们那点破事,谁都不知道,他们家是子母机,你们俩晚上打电话,他妈屋里的母机就闪亮,人家早就知道了,就没好意思说你!陈寻他妈说你还去人家家里吃过饭?你这么大姑娘怎么就不知道……啊!让男孩的家长这么说你!按说这些事都不该我这个当爸的说,但你妈压根一点用不管,就知道挣那点破钱!陈寻他妈让你妈给她打电话,这不,你妈刚打完就跟我闹哄来了。该教育的时候不教育,事后装他妈诸葛亮!我告诉你,你们那点念想现在就全都给我断了!平时晚上老给你打电话那男生就是陈寻吧?我一问是谁就说是同学,我还不知道是同学!跟我耍这小聪明!从今天起不许你打电话!什么问作业对题都不行!每天早上我送你上学,晚上七点准时到家!要是让我再发现你还和那小子扯不断可别怪我不客气,到时候我绝不给你留面子!”

 方茴哭着听完方建州的训话,羞耻感、恐惧感和那些言辞俱厉的话一起深深埋入了她心里,就像凌迟一样,让她痛不欲生,无处躲藏。

  “听见没有!说话!”方建州继续厉声逼问。

  “知……知道了……”方茴哽咽地答道。

  “洗洗脸,赶紧回去写作业去!”方建州点起一根烟,挥挥手说。

  方茴扭过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窄窄的一道门,走出来之前和之后如同两重天地,让她觉得这世界已到末日。

那一夜方茴几乎没有睡,第二天方建州果真亲自骑车送她到了学校,在校门口又一通半叮咛半威胁的教训,让方茴再一次深刻体会,已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而是无法改变的悲惨现实。

  方茴在班门口遇见了陈寻,他也是一脸憔悴,显然昨天张晓华也和他说了差不多的话。平时亲昵熟悉的两个人在看见彼此之后都有些发愣,方茴红着眼睛低下了头,陈寻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抬眼看到旁边“高三年级办公室”的字牌,终是半张着嘴没吐出一个字。他们下意识地一前一后错开,就像并不熟悉的同班生,交叉的进入了教室。

  到中午休息的时候,方茴和陈寻一起被叫到了老师办公室。高三年级办公室是个里外套间,李老师是分别找他们谈的,和陈寻先说,方茴在外屋等着。

  侯老师的办公桌就在外屋,她朝站在门口的方茴招了招手,把她叫过来说:“这又是怎么了?干吗单提拎你们俩啊?”

  “问问情况……”方茴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憋红了脸。

  “问什么情况啊?”侯老师说。

  “恋爱情况呗!你们班这两个学生早恋了,你忘了前两天李老师说的那个传纸条的事?”旁边的崔老师搭腔说。

  “什么?”侯老师瞪大了眼,诧异地说,“不是说文科班的吗?我也没仔细听,怎么又变成他们俩了?”

  “是别人传条写的他们的事,人家可是校园情侣,好像说还通知他们家长了,你当了他们两年班主任都没看出来?”崔老师笑着说。

  “我上哪儿看出来去!”侯老师皱着眉说,“方茴,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你们平时五人小团伙在一起都挺好的啊,要说还是你和乔燃更亲近呢,和陈寻又是怎么一档子?”

  “就……就那样……”方茴小声说。

  “没看出来你平时蔫蔫的,主意还挺正!说实在的,你们现在瞎搞这个一点好处没有,耽误了学习不说,你以为你们以后就能一直好了?这人生的路长着呢,变化多大啊!你们俩要是考到两地,自然而然就分开了。再说你看陈寻是那么踏实的人吗?他聪明,他玩得起,你行吗?你本身就是爱钻牛角尖的孩子,我劝你别在这上面耗费太大精力,真不值当!”

  侯老师毕竟年轻,现在也不直接教他们,所以说出来的话没那么严厉,还带点朋友式的劝慰。可是她的这番话让方茴听着也照样难受,她越来越觉得前路渺茫,没有方向可寻。

  两人说了一会陈寻就出来了,他看出方茴黯然的神色,但身在老师办公室内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先传达李老师的指示,让她进屋。方茴没有抬头,和他擦身而过。

  李老师说的话要比那天在班里缓和些,先讲了一大堆大道理,摆明利害。然后又强调必须悬崖勒马,绝对不能影响高考复习。最后要求方茴写一份检查,保证和陈寻断绝一切联系,在班里不能说话,回家也不能打电话等等。她会监督他们,如果再被发现有暧昧的举动,不但要通知家长,两个人还会被开除出理科A班。李老师最后总结,总之,她绝不会让A班这么优秀的班集体里出现害群之马,要把所有非分之想扼杀在萌芽状态。

  方茴机械地一直点着头,强烈的耻辱感和冰冷的声音早就让她的心麻木了,以至于李老师让她出去时,她还在原地愣了一两分钟。

  出了办公室的门,方茴就被听到风声一直守在门口的林嘉茉拽到了一旁,她着急地问:“怎么样了?没事吧?”

  “嗯,写检查,保证以后不再说话。”方茴苦笑着说。

  “我靠!这么绝?你们俩也没怎么着,至于吗?”林嘉茉皱皱眉,“好了好了,咱们先下楼再说,他们都在底下等咱们呢!”

  “啊?不能去,被李老师发现就又麻烦了!”方茴被折腾怕了,慌忙挣开林嘉茉的手。

  “哎哟!怕什么啊!你真当李老师是千里眼顺风耳呀?还能时时刻刻看着你?他们在阶梯教室后面那里呢!那地方平时根本没人去!我们又不是王曼曼那个八婆,不会给老师通风报信的!”林嘉茉拉住方茴说。

方茴被她一路拽着,犹犹豫豫地去和陈寻他们会合。她们还没走到阶梯教室后面,就隐约听见了陈寻怒骂的声音,林嘉茉皱着眉,先一步走过去说:“你小点声!还嫌不惹眼是不是?”

  “怎么了?我连说话权利都没有了?你怎么跟姓李的那个老妖婆似的,管那么宽啊!”陈寻没好气地说。

  “谁爱管你啊!这不是还有方茴吗?反正被发现我们三个都没事,到最后也是你们俩倒霉!”林嘉茉也生气了,甩手走到一边。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陈寻你也别逮着好欺负的就发邪火,先商量以后怎么办吧!”赵烨隔开两个人,走到中间说,“方茴你过来点,离那么远干吗?”

  “我怕……”

  方茴刚张嘴就被陈寻打断了,他急吼吼地说:“有什么可怕的!说句话能死人啊!咱们俩怎么了?是杀人放火了还是偷窃抢劫了?咱们干过恶心的事吗?影响过别人的生活吗?凭什么因为我们互相喜欢就跟千古罪人似的啊?操!全校那么多人,谁没有个喜欢的人?赵烨你有吧?乔燃你有吧?嘉茉你也有吧?你们没说出来没在一起就还是好学生,我们俩说出来了在一块了就成苍蝇屎了,这是什么他妈的狗屁道理!丫老妖婆就能保证自己没在上学的时候喜欢过人?哦对,她还真没准,可能到现在都没人要,谁看得上她啊!还写检查?我他妈就不写!我又没犯错,谁爱写谁写去!我就是喜欢方茴,我干吗要跟她断绝一切关系呀!”

  方茴听了他的话越发觉得委屈,坐在一旁掉眼泪,赵烨一把按住陈寻说:“得得得,你英雄好汉,你敢做敢当,我们都对你的大义凛然、英雄气概佩服得五体投地!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也知道你们俩没什么错,可是咱老师们还没开放到这种地步。难道你以为他们能给你们俩鼓掌?说‘好,陈寻你有种,去追求幸福吧!我们支持你!’可能吗?这是高三,你们还是A班,那肯定更得严格要求,谁犯错误你们也不能犯错误啊!没办法,全中国都这样,从小我们接受的教育就是早恋是不好的,不对的。你再抗争也就顶多冒个泡,滔滔大浪马上能把你灭掉。”

  “A班怎么了?大不了爷还不上了呢!”陈寻还气哼哼的,但明显平静了些,他挨着方茴坐下,轻轻攥住了她的手。

  “你不上了无所谓,方茴呢?她跟着你一起吃挂捞?被大家另眼相看,被老师批评同学议论?就算她愿意,你们俩家长能愿意吗?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还是好好想想以后怎么着吧!”乔燃摇摇头说。

  “你甭跟他说这些,他现在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根本不进盐津味儿!让他作去,看他能有什么本事!”林嘉茉还为刚才的话和陈寻怄气,她平时和陈寻最谈得来,有点事都去和他商量着办,因此被他急赤白脸地说了之后特别生气。

  “那你们说怎么办?”陈寻彻底没了气势。

  “认了呗。”方茴深吸了口气说,“还能怎么办?今晚回家好好写检查,让家长签字,明天交给李老师。平时遇见了就全当不认识,下课你别来找我,中午也别一起吃饭了,反正统共一年的时间,熬过了一切就好了,熬不过……”

  “没有熬不过的!”陈寻接过话说,“就当是老天爷给咱们创造机会,让咱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了!咱俩一起考同一个重点大学!我就不信到时候他们还能管得着!”

  “行!我们仨就给你们当鹊桥,帮忙传个条,递个话,掩护你们,决不让敌人得逞!”赵烨拍拍陈寻的肩膀说。

  “得了吧你!就你那体形还鹊呢?顶多一老乌鸦!你丫天生就是一奸细样,迟早会暴露党的秘密,组织绝对不能信任你!是吧,嘉茉?”陈寻推开他笑着说。

  林嘉茉被他逗得笑了出来,赵烨用胳膊勒住他的脑袋笑骂:“嘿!你丫来劲了是吧?不难受啦?不要死要活啦?方茴,过了这一年你也别理丫,把他甩了才省心呢!”

“我不和你们闹了。”方茴不理他们的笑闹,站起来说,“我还是先回去吧,万一真让老师看见,就不好了。”

  陈寻显然是不能再和她一起走了,林嘉茉便起身说:“我陪你?”

  “不用了,别太显眼,你们玩吧。”方茴摇摇头,寂寥的背影转过弯就消失不见了。

陈寻没想到那次的一个转身,竟然就真的分隔了他和方茴的生活。

  之后方茴被她家里严格地监控了起来,在徐燕新和方建州强烈争取兼激烈争吵之下,方建州勉强同意让方茴在高三这一学年住在徐燕新那里。每天方茴都由司机开车准点接送,虽说是坐在进口车里面,但跟被监视的犯人感觉没差多少。方茴的房间里面电话电视电脑一律没有,徐燕新只给她准备了那会儿最贵的带有透气橡胶床垫的大床,和一个宽大的写字台。如果需要放松,屋子里有高档音响,所有CD都是世界名曲和轻音乐。除此之外,徐燕新还安排阿姨负责她的早晚餐,按照营养学的书严格配比,而且还要每天另服“忘不了”胶囊和鲜蜂王浆。她后来跟我嬉笑着说,从待遇上看,她可以算高级囚徒。

  而在学校,方茴和陈寻也说不上两句话,开始的一段时间他们还能偷偷去阶梯教室后面会面,但总是胆战心惊的,不敢多待。后来因为学校发现有学生在那里抽烟,就彻底用铁栏把那个小过道封死了。他们就此失去了最后一块可以短暂相聚的自留地。

  这样猛地一来陈寻很不适应,他骂过怨过,但却无法改变局面,也只好认了。好在他比方茴还多了些自由,放学以后可以和乔燃他们聚聚。同时,他和方茴联系少了,自然和唐海冰吴婷婷就联系多了,不用再掖着藏着,恢复了从前的亲密生活。而且由于这事的刺激,他还真就多用心学了学,第二次月考就考了全班第三,得到了老师家长的一致称赞,日子过得还算不赖。

  而方茴不同,她在家里的生活和囚禁没什么区别,来到学校,理科A班本来女生就少,以她的性子能交到朋友更是难上加难,偶尔去找林嘉茉一起上厕所、吃中午饭,也就十几分钟而已,其余的时间她根本就不怎么开口说话,又变成了刚上高中时那种沉默孤寂不起眼的样子。

  她的心里更是苦闷,方茴说她那段日子一直失眠,经常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即使睡了也不踏实,脑子像糨糊一样。而且她总是想陈寻,疯狂地想,想以前的事,琢磨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同样地想自己,还担心他会不会去找吴婷婷或其他女孩。有时候还设想无数坏的可能,比如陈寻最终抛弃了她,她会演绎各种虚构的版本,直到自己承受不住痛苦得泪流满面为止。她常常趁着徐燕新上楼的几分钟空当,跑到客厅里给陈寻家打电话,她不敢出声,听见陈寻说“喂”就匆忙挂断。方茴自嘲说那时候她就是病态到这种地步,短短的一个音节就能让她慰藉些,而占线声则会让她更加惶恐。

  方茴把胳膊举到我眼前说她那时极度消瘦,手腕上只有薄薄一层皮,能清楚地看见血管和腕骨,而且两鬓还长了白头发,当真是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我望着她那现在也不丰腴的手臂,忍不住扭过了头。

  我最初一直觉得方茴对陈寻的喜爱程度高于陈寻对她,至少从后来方茴的敏感和偏执可以感觉这段感情给她的伤害更大。但后来我明白这可能不是喜欢的高低问题,而是关注的高低问题。陈寻一样很喜欢方茴,但是他还可以和唐海冰他们玩,还可以写音乐弹吉他,还可以打球看书吃饭聚会。而在方茴的生活中这些一切没有,唯一要好的朋友圈还和陈寻交叠,所以她的所有注意力几乎都在陈寻身上,甚至到了难以自持的程度。这大概也是那个年纪恋爱的特点,根本不懂分寸,也没有进退,只是倾囊付出自己的所有情感,用力爱。

  那时还很少人提到抑郁症这个词汇,我认为方茴当时的状态几乎就是抑郁症。只不过她身边的人们没发现,也不懂得罢了。因此我猛地担心起那时的她,在这种脆弱得一触即溃的心理下,她有没有被呵护、被善待,还是终究被青春的火焰灼伤、焚毁。

  就这样一直到2000年的冬天,他们才终于再次靠近了彼此。不是那种遥遥地长久对视,也不是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时的短暂停留,而是真正地依靠在一起。

虽然方茴总是妄自菲薄,但陈寻也不像她想的那么逍遥自在,他也会想她念她注意她,只不过没有那么多细碎的心思而已。所以那天一来学校,他就注意到了方茴苍白的脸色。

  为了保护眼睛和公平安排座位,班级学生的座位每隔一周都会向右整体平移一组。方茴那周的座位靠墙,上课时她就一直偎在墙边趴着,下课也不动缓,连头都没抬。陈寻在后面看得真真切切,他着急地想知道到底怎么了,却苦于不能上前说话。他们班的其他同学也没一个过去问问,都像没看见一样,只任由她在角落里,缩成小小一团。

  就这么一直耗到中午,眼见她都没有起来吃饭的意思,陈寻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轻轻推了推方茴的肩膀说:“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方茴才费力地抬起头,她的嘴唇上还留着自己啃咬的牙印,目光飘着打在陈寻身上,先是发怔,后又猛地回过神说:“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去!一会李老师来……”

  “问你呢,你怎么了?”陈寻打断她,尽量压低声音说。

  “没什么……肚子疼……”方茴细若蚊声地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肚子疼你不说?愣熬一上午!去医院呀!”陈寻上来就拉她。

  方茴忙扒拉开他说:“不是那种肚子疼,不用的,你快回去!”

  “都疼成这样了还怕什么?你怎么不分轻重缓急啊!”陈寻不理她,拉起方茴就往外走。

  他们一出门就遇见了刚拿完饭的何莎,她诧异地看着他们说:“你们俩怎么……”

  “帮我们跟李老师请个假!方茴肚子疼,我送她去医院!回来补假条!”陈寻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方茴没力气和他争什么,她也不太想争了,刚才陈寻的几个眼神几句问候让她的心骤然紧了,差点哭出来。沉积多日的委屈与疼痛一起爆发,坐在陈寻的自行车大梁上,方茴还是掉下了眼泪。

  “那么疼?一会就到协和了,再忍忍啊!”陈寻听见方茴哭,一只手扶把,一只手搂住她说。

  “你想我么?”方茴哽咽着问。

  “废话!当然想了!”陈寻说,“我自己骑车去了俱隆花园好几次!你妈小区那儿的保安特厉害,没人带着根本不让我进!”

  “真的?”

  “真的!前几天下雪我还在外墙边写你的名字呢!你没看见?”

  “没看见……可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们家那些无名电话都是你打的吧?后来我怕我爸我妈发现,你挂了之后还对着听筒猛聊,什么x等于几啊,加速度是多少啊,够机警吧?”

  方茴听着他说这些,心里终于踏实了下来,摆脱焦躁和恐慌的绝望心情,眼泪蒙住了她的眼睛。

  “我见不到你,也不知道你怎么想?你妈对我那么好,却反过来跟我爸说那样的话,太狡猾了!万一你也是那样想的呢?你要是不坚持了我怎么办?我心里特害怕……”

  “怎么可能!你妈还跟我妈说是我把你带坏的呢!甭理他们!好了好了,别哭了,看你病病殃殃的都快成林黛玉了!你知道么,你刚才上车我吓了一跳,跟没分量似的,你这孩子到底好好吃饭没有啊?”陈寻低下头,凑近了点说。

  “吃不下……”方茴摇摇头哭着说。

  “还哭,脸该皴了!”陈寻吸了吸鼻子,用手捂住了方茴的脸说,“疼得厉害吗?那我给你唱首歌吧!就是上次去忙蜂唱的歌,我自己写的,说实在的那次我真挺生气的,这辈子都不想给你唱了,可是看你没我一天都不行的样子又特心疼。方茴,这歌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你记住了,只给你一个人的,听着啊。”

  陈寻轻轻哼唱起了《匆匆那年》,阴霾的天空伴着“漫漫岁月中我们许过多少诺言,多年之后我们是否还会无悔相伴”的旋律微微飘起了雪花。少年手心中那一点点轻柔的呼吸和湿润的眼泪,仿佛就是那时整个城市中最温暖的所在。

陈寻到了医院才知道方茴不是肠胃病而是痛经,他在护士们的诡异眼光下红着脸挂了妇科的号。那时候他们也不懂妇科都看什么病,有什么不对,但都隐隐约约地知道总归是不太好。

  两个人低着头走到妇科的诊室,陈寻刚扶着方茴往里头走一步,里面的大夫就把他喝住了。

  “哎哎哎!你进来干吗啊!”大夫指着陈寻说。

  “我?”陈寻纳闷地说,“我陪她看病啊!”

  “哼,这会儿陪着管什么用?”大夫一脸不屑地说,“出去出去!妇科诊室男士止步!”

  陈寻的脸都红透了,讪讪扭头走了出去。

  方茴尴尬地坐下来,大夫翻了翻病例说:“刚十八岁,穿着校服是还上学呢吧?你们就这么逃课出来,老师不说你们啊?”

  “我们请假了,来看病……”方茴小声说。

  “哦,那你这假还得多请两天。”大夫轻蔑地笑了一下说,“说吧,怎么了?”

  “倒霉了……肚子疼。”

  “啊?”大夫有点惊讶得抬起头。

  “嗯,疼一上午了,一阵一阵的。”方茴接着说,“您给我开点止疼片吧。”

  “痛经吃止疼片哪行呀!你岁数这么小,又这么瘦,不能乱吃止疼片。最近有没有受凉?吃冰的什么的?”

  大夫突然和气了起来,详细地问了问方茴的饮食起居,给她开了药和假条。

  “我给你开点益母草,外加一盒凯夫兰。疼得厉害就吃凯夫兰,但最好只吃一次,有时间你再来复查看看,详细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大夫把单子递给她说。

  方茴道了谢,刚想起身,大夫又说:“你呀,下次再不舒服最好别让男同学陪着来。”

  方茴窘着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诊室。

  陈寻一直沉着脸在门口等着,见方茴出来忙迎上去说:“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开了点药。”方茴刻意离他远点说。

  “那大夫怎么那么说话啊!真够孙子的!”陈寻回头瞥了一眼说。

  “是咱们不好,不该逃课出来,让人误会。”方茴黯然地说。

  “那有病不看啊?是他们思想太复杂!我们怎么可能……”

  陈寻说着说着脸就红了,旁边的方茴也一样红着脸。他们都感觉到了周围的责备与不友善,走路的时候不自觉地就稍稍的分开了些。

  药价很贵,方茴和陈寻掏出了所有的钱还差那么几块,他们正发愁的时候突然被后面拍了一下,两人回过头,惊喜地看见乔燃笑呵呵站在他们身后。

  “你小子怎么跑这来了?”陈寻搂住他说,“逃课开假条来了吧!”

  乔燃愣了愣,随即笑着说:“我发现你丫简直太聪明了!你们俩干吗来了?白色恐怖不是还没过去么?”

  “我不舒服,他带我来看病。”方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哦对!你丫来的太是时候了!我们俩正好差六块钱,快借我点!”陈寻伸出手说。

  “怎么样?大夫怎么说?”乔燃忙掏出钱,看着方茴面无血色的脸担心地说。

  “没什么大事,开了点药。”方茴取了药,慌忙塞到袋子里说。

  “你们俩请假了么?就这么跑出来行吗?回去怎么跟李老师说啊。”乔燃疑惑地问。

  “我就让何莎帮忙去告诉李老师一声,没亲自跟她说。”陈寻皱着眉头说,“反正也真的是看病,她能说什么!”

  “你们俩不是焦点人物么?得特别关注啊!”乔燃笑着说,“要不这样吧,你回去就说是咱俩一起来送方茴看病的,不就好点么!”

  “乔燃你丫真机灵!够哥们儿!够仗义!赶明请你吃串儿!”陈寻兴奋地吊在了他脖子上,方茴站在一边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回到学校以后陈寻他们果然又被叫到了老师办公室,但好在他们假条和开药的收据都有,还有乔燃陪着,所以李老师也没说什么。毕竟最近陈寻的成绩突飞猛进,两个人也没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说得太狠压力太大也不好。她只严肃地念叨了最好事先跟老师说一声,不要搞特殊化什么的就让他们走了。

在那年冬天的期末考试中,方茴终于考进了全班前十名,而陈寻也一直保持着三四名的成绩。这个结果皆大欢喜,他们自己不必说,老师家长也都纷纷表扬称赞。之前一直迫令他们隔绝的状态也稍稍缓和,偶尔方茴和陈寻也可以在学校里聊上几句了。

  随着高考的日益临近,学生们也分别选择了不同的方式来面对。有一拨人是早早就放弃了冲刺,比如赵烨,他踏实不下来心去认真学,干脆仰仗自己得的奖项等待推荐。因此他可以算是游戏高三,常能看见他在楼道里跑,和几个也不好好学的学生一起玩闹,动不动就拉一个男生“飞人”玩——几个人分别抬起被害目标的胳膊腿,劈开腿往树上或者门上撞,陈寻和乔燃都被他们“飞”过好几次。

  还有一拨人是无论怎么学也就到一定程度而已,不高不低的保持着一般成绩。林嘉茉就属于这种人,她也不好高骛远什么全国重点211工程,只顾着能上二本线选个好专业就行。所以她早早的就翻起了填报手册,选择北京的二类学校和一些外地大学,但都是离H工大十万八千里的。

  剩下的就是陈寻和方茴这种,卯着劲地学,早起练听力晚睡做习题,笔记用完一本又一本,卷子上贴满N次贴,红线画重点,黄线画次重点,蓝色画次次重点,书比图画还鲜艳,一切只为奔“天南海北”这四个地方的一类大学。而这样的人往往压力很大,学业艰难心里空虚,因此更渴望和异性朋友之间的情感慰藉。尽管以李老师为首的高三教学组强烈打压,但还是有不少学生偷偷交起了朋友。他们倒不一定是全心仰慕,也不是希望多么长久地在一起,更多的只是寻找互相陪伴的人。

  偏偏在这种时刻,他们赶上了在上课期间过情人节。那时候这个洋节日已经成功打入中国市场,虽然楼道里贴着的高考倒计时牌、各校招生海报和这个温馨浪漫的节日很不相称,但是仍不妨碍空气中蠢蠢欲动的甜蜜味道。

  方茴冬天一直在她妈家住着,方建州按徐燕新的话说是终于开了窍,上南方做买卖去了,据说情况还很乐观。所以方茴一直处在她妈创造的与世隔绝的状态中,事先对这个节日并没什么准备,到了学校听见同学们若有若无的玩笑才猛地想起情人节这回事。不少女生都精心准备了巧克力,送给喜欢的人,或者送给好朋友,应景图一乐呵。方茴也想送陈寻巧克力,却苦于来不及去买,便去找林嘉茉商量。

  到B班门口,方茴看见林嘉茉正拿着一袋子巧克力发放,她见到方茴忙笑着招手:“快来快来!吃我的爱心巧克力。”

  方茴走过来看,林嘉茉手里拿着的是德芙心语巧克力,桌子上还有一个空袋,看来是已经发完了的。

  “你怎么买这么多啊?”方茴诧异地问。

  “我也不像你,有固定的对象!我这是犒劳所有单身朋友的,要不你们甜甜蜜蜜地过情人节,我们撂单儿看着,多难受啊!本来我这巧克力只给没朋友的,照顾你特殊情况,喏,拿俩吃吧!”林嘉茉把袋子送到方茴眼前,又小声说,“你给陈寻的呢?不方便我就帮你给他。”

  “我……我还没给他买呢。”方茴低下说,“我把这事给忘了……”

  “不会吧你?”林嘉茉惊讶地说,“这日子你都能忘!真是念书念傻了!”

  “所以我找你,要不你陪我去买点?”方茴拉住她。

  “上哪儿买去?小卖部里估计连麦丽素都没了!”林嘉茉翻翻白眼。

  “那怎么办?”方茴发愁地说。

  “要不你从我这里拿一个给陈寻吧,就当借花献佛,反正也是那么个意思。这巧克力锡纸皮里都有一句话,爱情格言什么的,将就着吧!”

  “也好!谢谢你嘉茉!”方茴开心地说。

  “客气什么,你可挑好了!里面的格言也不全是好话,到时候捡个不好的,我可不负责!”

  林嘉茉把袋子里剩下的巧克力都倒在了桌子上,方茴相面似的认真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个金色的,她捉摸着,说爱情的话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方茴刚回去,就在楼道里碰见了陈寻,只不过他旁边还有一个人,看样子像是初中生,正和好朋友一起,把一盒精美别致的巧克力往陈寻手里递。陈寻也看见了方茴,支支吾吾地没收。两个小女孩黯然地拿着巧克力走了,路过方茴身边时上面火红的蝴蝶结格外刺眼,方茴握紧了自己手心里的一小块巧克力,没理陈寻径直走回了班里。

  教室里几个男生正坐在陈寻桌前聊天,那上面摆了好几盒巧克力,他们一边拆一边高声怪叫,什么法国的、瑞士的、白巧克力带小人头的、酒心的,不住的起哄。陈寻走过去把巧克力都扔给了他们,他讪讪地看着坐在前排的方茴,而方茴却连头都没抬。她有一点点难受,为自己兜里那块小小的、不起眼的巧克力难受。

  上体育课前的课间陈寻给方茴使了眼色,让她先别着急下楼。等班里的同学都走光了,陈寻才把班门插上,走到方茴身边笑嘻嘻地伸出手说:“我的巧克力呢?”

  “没有。”方茴淡淡地说。

  “骗人!我知道你肯定有!快老实交出来!”陈寻凑过去,腆着脸说。

  “真的没有,我没工夫出去买。”方茴扭过了头,仍然不怎么理他。

  “快给我!要不我搜身了!”

  陈寻去摸她的兜,方茴忙着急地躲开说:“别闹!待会让老师从后窗户看见!我给你还不行!”

  陈寻放了手,方茴慢吞吞地从衣服兜里掏出那块已经有点融化变形的巧克力,塞给他说:“给你,不是法国的也不是瑞士的,是管嘉茉借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陈寻把锡纸剥开两半,将巧克力塞到嘴里说,“法国瑞士的我也没吃到,只吃了你这个!”

  “谁也没拦着你,你吃怕什么的。”方茴嘴上这么说,脸色却比刚才好看不少,泛起了一丝笑意。

  “怕你生气呗!”陈寻把糖纸随手扔向垃圾桶,一块进去了,一块掉在了外头。

  “哎呀!别扔啊!嘉茉说里面还有一句爱情格言呢!”方茴忙拦住他。

  “你不早说!地上这个还剩一半……!”陈寻捡起来地上的糖纸,展开说。

  “你就是不细致!我还挑了半天呢!”方茴嘟着嘴说,“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错了没关系……”陈寻念道。

  “然后呢?”

  “没了,另一半扔掉了。那个就别找了,垃圾桶里多脏啊!”

  “什么叫错了没关系啊……”方茴皱着眉,怎么也想不出后面是什么。

  “就这还爱情格言?靠!还没我写的好呢!”陈寻把剩下的半边锡纸也扔进了垃圾桶。

  “快走吧!我害怕!”方茴拉拉他,担心地看了看后门的窗户。

  “我想亲你一下。”陈寻没动缓,看着她的嘴唇说。

  “你疯了?”方茴红着脸瞪大了眼。

  “上这边来,是死角,前后都看不见!”陈寻拉好了教室的窗帘,站在墙边朝方茴招手。

  方茴犹豫地走过去,陈寻低下头轻轻在她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吻。

  “这个,是我送你的情人节礼物。”陈寻在她耳边说。

  方茴不好意思地推开他,走到班门口望了望,见没有老师才急忙跑了出去,临走之前,她轻声跟陈寻说:“谢谢你。”

  陈寻摸着自己的嘴唇冲她笑了笑。

  方茴说她和陈寻分手之后,曾经买过很多德芙心语巧克力,她就是想看看那天余下的半拉锡纸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后来她终于找到,那句话是这样说的:错了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方茴说她拿着那张锡纸的时候很茫然,觉得仿佛当年就注定了以后分开。而我却觉得这句话很好,如果他们都能在情人节那天看见,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对彼此提早释然,原谅以后他们分别走错的路,原谅他们的青春岁月中留下来的遗憾。

随着一模、二模考试的到来,高三年级彻底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基本上学生在这会儿也都差不多定了型了,模拟成绩一下来,谁能考什么学校老师们心里都大体有数。每个老师都在班里详细分析了各分数段的情况,随着那些红红绿绿的分数曲线,学生们仿佛马上分出了三六九等。

  陈寻和方茴的成绩都算名列前茅,在全区排名里也算得上靠前的,进重点大学应该没什么问题。六月初在地坛举行了高招会,他们的父母都去了,希望能掌握更多的信息填报好志愿。为了不影响复习,陈寻和方茴都没跟着,他们俩这次可算有了点绝对自由的时间,家长们在会场商量志愿,他们在电话里商量志愿。

  “我觉得计算机专业不错,报纸上不是说最缺IT业人才么?L大的挺好的!”陈寻夹着电话抱着一大厚本《北京招生录取分数分布统计》说。

  “第几页?”方茴手里抱着同样一本书,“啊呀!至少得590多分呢!这可是热门学校热门专业!”

  “我觉得还行呀,总比什么生物工程要好!分数那么高我都不知道到底是学什么!”

  “你觉得环境工程呢?最近环保越来越被重视,崔老师不是还让咱们准备关于环保的作文题材呢么?”

  “也行,那咱们就第一志愿第一专业报计算机,第二专业报环境工程。”

  “那二志愿呢?”

  “北X大呗!专门捞一志愿落榜的学校啊!再说二志愿也不重要了,基本上考不上一志愿就掉二批了,除非服从调剂到外地,那可就指不定上哪儿了!”

  “嗯!那二批呢?咱们报个管理类的学校吧,我妈说学金融保险什么的也挺好的,还有那些叫注册什么师的,我看在银行的那些人都是白领。”

  “成啊!我还想学工商管理呢!或者那什么财务管理,出来当大企业的经理,多牛啊!”

  “那二批一志愿就报W大吧!一专业工商管理,二志愿财务管理,三志愿会计学,怎么样?”

  “好,反正咱俩得报的差不多,中间的第四专业第五专业什么的可以写点不一样的,前面都要一样啊!”陈寻合上书说。

  “我就怕到时候李老师看出来……”方茴担心地说。

  “到这会儿肯定没事!志愿咱们又不可能瞎填,都是按照自己的实际情况写的,家长也得拍板,所以她不会说咱们!”

  “咱俩能最后考一起吗?”方茴有点没信心,她一想起高考就紧张。

  “绝没问题!你想想咱俩平时也差不了五六分,都是在一个分数段的,只要正常发挥,不可能考不到一起!”陈寻笃定地说,其实他心里也有点没谱,但是方茴显然也分担不了什么,她更加的胆怯,所以他只能使劲说服两个人,一定可以。

  最终填报的志愿两个人还是在专业上有点出入,他们的家长不会以他们个人的兴趣为出发点,不过说实话那会儿的高三学生也没什么兴趣可言,爱好几乎等同于玩物丧志,大多数人不会用自己真正的志向决定未来,更多地是从未来就业的角度考虑。没办法,中国就是人多,必须要先保证有能够提供工资的经济基础,然后才能去考虑发展自己的上层建筑。,,所有人从小到大就烂背于心,到现在也都深刻领悟了。

  但好在从上往下看他们的报考学校是一致的,如果正常发挥,顶多是专业不一样,还是能保证在同一个学校里面的。

  不久后高三全年级开始评选区级三好生,每班推选两名同学,然后全年级按班对候选人进行投票,最终确定四个名额。这个称号不仅仅是荣誉,还可以在最后的高考成绩里加上二十分,是实打实的超级优惠。陈寻虽然没当上A班班长,但因为以前在学生会和团委都任职,有过不少优异表现,加上侯老师的推荐,所以被任命为A班团支书。他也在这次的候选人中,在A班投票的时候,他给自己投了一票,虽然有点不符合中国谦虚谨慎的做人标准,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陈寻也顾不得许多了。

谁知唱票的时候陈寻猛然发现自己的人缘居然好得惊人,眼看看一张张选票念着都有他的名字,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心想万一弄个全票,所有同学就都知道他选了自己,那可是丢人丢大发了。就在他愁眉苦脸的时候,突然一张选票没有他的名字,陈寻丝毫不见懊恼,反而雀跃起来,最终他以全班只差一票全票,全年级二百三十四票的结果,获得了二十分的加分。

  陈寻把这事告诉了赵烨和乔燃,两人都骂他有狗屎运,那个没投他票的人反而给了他台阶下,又不好和别人说,肯定心里憋屈极了。陈寻十分得意,玩命感谢匿名者给他的莫大帮助,虽然最后谁也猜不出这个人是谁,可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比较在意这件事的倒是方茴,她对于两人之间这凭空二十分的差距惶恐不安。

  距离“黑色三天”前两周,学校统一放了假,把最后一段冲刺复习的日子留给了学生自己,这样更有针对性,每天只安排老师在学校答疑。在学校的最后一天有点悲情的味道,每个老师都祝福他们能取得好成绩,每一节课都成了老师和同学在课堂上最后的交流,每一次铃响都用掌声来谢谢老师的教诲。同学之间互相道别勉励,有写同学录的,有拿出集体照让大家在背面签字的,有的干脆把校服脱下来让同学老师在上面留言。

  方茴他们在中午终于聚在了一起,这一年来他们都没好好在一起待过,刚上高三有一次一起吃饭,出来的时候正和从旁边饭馆走出的高三年级各班老师碰个正着。于是各班老师找各班学生,一起打着饱嗝,在大街上就充分的教育了他们。而当他们再次相聚,竟然已经是高中年代的最后一天。几个人虽然又说又笑,心里却都是空落落的。

  他们围坐在学校后院的一棵大树栏杆上,每个人都远远看着分外熟悉却离别在即的记载着欢笑与泪水的校园,离别的愁绪满满的缠绕上心底。

  “咱上高一时就在这儿码车吧?那会儿我还和方茴一块放学回家呢!你也真行!开学一个多月都不带跟我说一句话的,太打击我了!”赵烨指着一片空地说。

  “你还说呢!都是你,骗我说你家住德外!”方茴笑着说。

  “是啊!这都没能引起你注意,让丫陈寻捷足先登了!”赵烨假装叹息地说。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陈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贼上方茴了!”林嘉茉接过话说,“F中女生的花样梦想啊!就这么落空了!”

  “就是!最开始明明是乔燃和方茴更好来着,我记得那会一放学你们俩就凑一起对作业!”赵烨点头说。

  方茴微微有点脸红,乔燃却不以为然地说:“得了吧!我和方茴那是纯洁伟大的革命友情!你们得说是方茴解救了F中的所有女性同胞,要不会有多少人被丫陈寻摧残了啊!”

  “嘿!不理你们,你们丫还没完了是吧!”陈寻瞪着眼说,“别诋毁我的光辉形象,谁不知道我为F中立下的汗马功劳!每礼拜一是我升旗吧?扶老携幼我参加了吧?北约轰炸南联盟我抗议了吧?五十年大庆澳门回归迎接新世纪我都贡献力量了吧?耐克杯我轻伤不下火线夺冠了吧?我的高中生活,一个字牛!两个字很牛!三个字非常牛!四个字牛大发了!”

  “切!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还事事都有你了!”林嘉茉白了他一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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